文|李蛋
2025年3月,编剧赵冬苓带着她的首部悬疑短剧《沙尘暴》闯入观众视野。这部仅12集的剧集,以“锅炉藏尸案”为引,勾连起西北小城中一群被时代抛下者的命运。开播两周后,#沙尘暴豆瓣开分8.1分#登上热搜,拿下了今年国产悬疑剧的最高分。
观众惊叹于剧中对人性深渊的凝视,当然也意外于赵冬苓的成功转型。这位以《红高粱》《警察荣誉》等现实主义作品闻名的编剧,为何一头扎进了悬疑迷雾?
“其实我对悬疑题材的兴趣由来已久。”赵冬苓告诉骨朵,她自己就是个重度悬疑迷,早期热衷阿瑟·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等著名侦探小说家的小说,后来又爱上了日本推理小说。只不过,直到网络平台打破电视台黄金档的题材枷锁,她才有机会在悬疑剧集的创作上施展拳脚。

而历经三年打磨的《沙尘暴》,最终将镜头对准现代化进程中被遗忘的西北。警察陈江河的落寞背影、刘盈盈的绝望黑化、孙彩云的狡黠求生、王良的可悲可叹,共同编织出一张人性与时代的网。
这部剧里藏着赵冬苓对创作的“反叛”。当国产剧沉迷于歌颂潮头时,《沙尘暴》选择撕开西北风沙下的伤疤。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拼命挣扎的普通人。
推理是面镜子,照见悬疑的魅力
《沙尘暴》的起点是一具尸体从锅炉中掉落,自此揭开西北小城尘封多年的秘密。这个灵感源自最高检的一个真实案件,但是赵冬苓刻意淡化了剧情与该案件的关系,只取材了最惊悚的“锅炉藏尸”元素。
“真实案件只是引子,我想写的一直是案件背后那些活人,那些被资源枯竭、现代化浪潮碾碎的人。确立了这个主题以后,我再把这个故事的场景设置在了一个西北边陲小城里。”

剧中虚构的库鲁县,曾是因矿而兴的富庶之地,但是随着过渡开采,城市最后却只剩下了漫天的风沙、破败的厂房和无法离开的人。而又是在这样一个颓败的城市里,两起“锅炉藏尸案”接连打破了平静的生活,那些无法离开的人的故事,也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去年还在跟相关人士讨论,为什么现在破案过程没什么意思了。因为现代科技的快速发展,警察手里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案件,包括法医有时候都很‘失落’,他们尸检结果还没出来,警方已经在技术手段的帮助下抓到凶手了。”
但是,悬疑的魅力也并非只能依靠纯粹的硬核推理,在赵冬苓看来,悬疑剧还可以深度探究“犯罪因果”。因此她将《沙尘暴》的叙事重点放在了熟人关系的架构上,突出警察对凶手杀人动机的推理,并一步步解开案中之人的痛苦。
“我看到有观众说《沙尘暴》存在BUG,质疑凶手为什么还要把第二具尸体放进锅炉,为什么不把尸体运到沙漠里,那样就不容易被发现了。可是大家可能忘了,第二起案件案发的时候,已经有了监控,一旦凶手把尸体运出工厂,反而会让警方迅速破案,导致整个故事不合逻辑。”

与此同时,为了增加剧中推理的戏剧性,赵冬苓还为《沙尘暴》设计了两条对照的破案逻辑,分别是依赖熟人法则的老警察陈江河和依赖证据链的刑警罗英玮。
这种戏剧冲突在前两集就达到了高潮,比如,陈江河请罗英玮吃羊肉粉,罗英玮一口没动。后来,他们两人的破案逻辑逐渐对调,轮到罗英玮开始坚信:谁与死者有情感勾连,谁就有作案动机。
提到剧中警察形象的创作,赵冬苓也直言,罪犯自带戏剧张力,警察时常沦为“工具人”,这是当前悬疑剧的困境之一。曾经有位经常演警察的演员,在看完《沙尘暴》剧本后很感兴趣,但相较于陈江华,这位演员想演王良。
“陈江河是一个落寞的、落魄的警察,其实不太讨喜。之所以观众现在对这个角色异常肯定,我觉得段奕宏居功至伟。他把陈江河的人物细节一点点抠出来放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观众真的能代入角色,可见他为这部戏下了多少功夫。”
群像之下,每个配角都是一把刀
短短12集《沙尘暴》被“塞下”了十多个人物,且每个人物都背负着隐秘的悲剧。对此,赵冬苓向骨朵坦言,她的确爱写群像戏,因为群像能够精炼的将一座小城的面貌塑造出来。即使某个人物的出场时间只有几分钟,实则也代表了小城的一部分悲剧感和命运感。
“这部剧刚拍完,拿到平台内部审核的时候,就有很多看过片的女孩在剧中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女性角色。比如孙彩云,我写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在写一个大女主,但是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个角色,黄小蕾和我也都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尽管这是一个次要人物,但是《沙尘暴》整个故事,可以说都是因这样一个爱钱、爱自由,还有着极强生存能力的女性而起。

还有刘盈盈,从被当作牺牲品到黑化,再到对原生家庭彻底失望,她身上爆发出的力量看哭了不少观众。与许多黑化的女性角色不同,刘盈盈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只是被逼到底了,忍无可忍后才不得不狠。最初,赵冬苓甚至写她是刘三成的亲生女儿,后来才改成了养女。
“我觉得传统叙事里的女性角色,真的需要常写常新。而且创作不该只关注到人类的快乐,也要关注心灵的痛苦,关注被遗忘的少数人。然而,这一点在我们目前的影视创作中依旧有所缺乏。就像很多观众爱看《黑暗荣耀》《鱿鱼游戏》等描摹人性的韩剧,我们也应该尝试去写这类现实性的东西,不应该因噎废食。”
于是在《沙尘暴》中,赵冬苓尝试着用一座小城浓缩了城乡割裂、资源分配、性别暴力等现实问题。同时,她在对现实元素进行艺术加工的时候,避免追求过渡猎奇,只扎根现实生活。
“我之前写的那部《因法之名》里,也涉及到一些原型案件。当时我就想过,写这些案件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想要通过其中的怪力乱神讨好观众、博观众眼球,那就是在猎奇。如果我让故事从现实生活中来,从自己的人生阅历中来,那就不存在猎奇这回事。”
赵冬苓还以《沙尘暴》中几位女性角色举例。王良的母亲琴的身世、刘盈盈的不幸,实际上都是部分女性真实遭遇的切面。这些人物身上的一切悲剧都映照在现实当中,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故事。所以观众看到她们就会联想到现实。
“我过去写东西是带有一些轻喜风格,《沙尘暴》想要有这种感觉,也只能在孙彩云和关乔这对活宝身上找了。唉,怎么说呢,我写这部剧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这个故事令人窒息,好像容不得我在里面寻找那种淡化沉重的幽默了。”
“顽固”的编剧不惧怕来自市场的凝视
赵冬苓是业内罕见的“快枪手”,曾经17天写完了《沂蒙》剧本、在飞机上创作完成《红高粱》剧本,而这部《沙尘暴》却让她耗了三年。
“我这三年不是只在写《沙尘暴》,过程中写一写、放一放,也陆续在写其他东西。不过,《沙尘暴》的创作方法确实与我从前的创作方法有很大不同。从前,我都是先做大量采访,在采访中找到有趣的人物或者有意思的事情,再组织人物关系、编故事。
《沙尘暴》却是从‘锅炉里掉下来一具尸体’的画面开始的,然后我再反推故事。其中最让我感到艰难的是,我到底要在这个故事里写出一个什么样的主题。”

最终如观众所见,《沙尘暴》的落点定在了“被时代抛下的人”上。为此,这部剧或许看起来不那么挺立潮头,也不够“先进”,可是无疑饱含了对人性的关怀。
剧播之后,赵冬苓看到有观众评价《沙尘暴》具有文学性,她非常惊喜和高兴。因为她认为艺术的主要任务离不开抚慰人民的心灵,表现人民的痛苦,《沙尘暴》的文学性其实正体现在对“主要任务”的诠释。
“我前几天去成都参加了一个论坛,当时有人提出,影视创作需要向观众提供情绪价值。我不是特别赞同这个观点,所谓提供情绪价值不就是逗你乐吗。观众有不同的审美需求,除了单纯的哈哈一乐,他们也想要沉浸到剧集里去体验一段人生。”

《沙尘暴》在体量上靠拢了微短剧,但是赵冬苓没有在这部剧中放弃探索更加深度的情绪表达。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将来是否会去创作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微短剧。
作为以写人物见长的编剧,赵冬苓明白她笔下的人物需要一定的成长空间,而目前的微短剧创作看中故事的强情节、强套路。又如事实证明,《沙尘暴》这类聚焦人性的故事依旧可以赢得不少观众的认可与称赞,豆瓣8.1分仅仅是这部剧优秀口碑的表现之一。
“我始终倾向于个人表达优先市场需求。当然,我会考虑市场和观众的诉求,但是不会一味的讨好他们,不然这些‘讨好’一定会让你成为一个烂编剧。编剧需要有自己的坚持,这样才能脱颖而出。总有人怀疑我有团队,团队怎么可能写出具有个人风格的剧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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