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国产大作《黑神话:悟空》终于发售。备好4090,清好硬盘内存,蓄势待发的天命人们,既要能玩得热闹,也要能看出门道。

这一期,我们驱车来到山西,从北到南走遍大同、朔州、忻州、临汾、晋城,考据了《黑神话:悟空》的多个取景地,来看看山西,到底是如何成为国产大作游戏取景的天命所归。

01一比一实景复刻,为什么尽在山西

如今的游戏工业,堆料也有讲究, 历史古建与它背后的文化意涵,是游戏画面语言的重要一环。像山西丰富的古建筑资源,其背后的宗教元素,就同游戏场景深度勾连。

目前来看,我们可以将游戏的借鉴思路分为两种,一是几乎直接1:1还原实景,这类建筑往往自身就有极大的解读空间,和游戏主题也有契合之处。

比如游戏预告开头的“你,欲成前人未竟之业”,画面中的莲花柱身构成的经幢,其建筑原型便是山西忻州市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前的唐经幢。经幢上的莲花元素是佛教经典元素之一,唐经幢则指代了西游的时代,基本明示了取经事业。

再进一步考据,这里的经幢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幢这一佛教圣物与密教联系最为密切,它是供养物之一,有庄严圣地的说法,而胜利与清净则是汉藏佛教有关“幢”的共同主题[1],来这里拜拜,没准能保你丝血也能一路通关。

实际上,作为中国现存最大的唐代木构建筑,佛光寺的整个建造思路,都反映了当时的宗教史观。佛光寺建于唐武宗灭佛运动之后,这里的雕塑和彩绘都具有更加明显的人物化特点,充分体现了信仰性佛教“往生极乐净土”的主题,佛与人的距离变得更近[2]。

这一时期,也是国内佛道文化交融浸润的时期,佛教以大乘传入中国,从魏晋南北朝开始,逐渐结合本土道教与儒家思想,形成禅学思想[3]。

佛光寺东大殿依山筑台,处于山腰的支坳,寺院的北、东、南三面被山体围合,开阔的西侧形成天然的视线通廊[3],站在东大殿前的高台上远观落日,会很自然地让人想到唐代敦煌《观无量寿经变》的“日想观”图式;这种独特的风水形式体现了佛门净土的意蕴,与敦煌经变“咫尺重深”的山水图式也相当契合,是一种禅学的具象化表达[3]。

佛光寺的考据历程,还有一处颇为生动的脚注。

梁思成和林徽因二人发现佛光寺之前,日本考古学家曾宣称中国已经没有现存的唐代建筑。多亏佛光寺地处偏远,远离战火,加上山西环山、少雨的地理条件,这处古老建筑才得以留存至今。

不过,因为佛光寺所处地实在偏远,当年梁林二人同营造学社学员还是骑着骡子去的佛光寺。但即便是现在,佛光寺的交通也不怎么便利,不过寺院里的唐代木构建筑、彩塑、绘画、墨迹等四绝,绝对值得你“跋山涉水”前往。

如果说佛光寺是以风水环境体现禅学奥义,那么游戏内以木柱支撑悬挂在悬崖峭壁的建筑造景,其原型意涵更为直接。这便是少见的三教合一寺庙,悬空寺。

建于北魏太和十五年的悬空寺,位于山西恒山金龙峡西侧翠屏峰的峭壁上。作为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它原名“玄空阁”,由道家教理的“玄”和佛家教理的“空”组成,又一次展现了佛道交融的主题。

这般寺庙高悬的玄妙景观,不是美工不顾建模师死活的架空设计,而是古人实实在在造出的实景。它之所以能高悬空中,主要得益于古人所采用的木梁悬挑的方式,扩大了崖壁的落脚之处,从而大到足以建设几百平方米的三层楼阁。

横梁在嵌入崖壁的时候,采用了类似“膨胀螺栓”的构造方式,即将木楔子预先嵌入横梁的顶部缺口,再插入被桐油浸过的木梁,木楔会慢慢把木梁撑开,使得横梁与崖壁牢固连接[4]。

而选址处内凹的崖壁,恰似一把雨伞,起到了遮风挡雨、防止木质结构老化的效果。

依照如此智慧,悬空寺得以高悬空中。它还曾被《时代周刊》评为世界十大最奇险的建筑之一,是中国古建筑文化输出的又一代表。

02古建筑的小心思,比你想到的更多

另一种借鉴思路则是从古建筑中摘取特定元素,既可用于场景美术,也可以用于人物设计,取用方式更为灵活。

像预告中硬控观众好几秒的各色各异的“放不下的偶像”,天命人化身而成的石像室火猪,还有让很多天命人大卡关的亢金龙,它们的造型灵感都来自山西晋城市玉皇庙内的二十八宿星君像。

游戏里让很多天命人卡关的亢金龙,灵感来源于玉皇庙二十八星宿塑像 / 《黑神话:悟空》官网

选择晋城玉皇庙,和《西游记》里佛道元素夹杂有关,佛道相融相争,可以说是贯穿中国宗教史的一大主线,游戏玩家与boss,或相争,或收服,也与这一主线一脉相承。

晋城玉皇庙,来头的确装得下“大佛”。作为华北地区享有盛名的道教庙宇,晋城玉皇庙始建于北宋,在金朝年间重修,元至明清均有修葺。庙里有殿宇楼阁110余间,宋、元、明三代的道教彩塑300余尊。

最有特色的二十八宿殿就位于后院西庑,整体塑像风格非常大胆且具有开创性。它将天文学中经天体运行观察、四季变化、经纬定位的28组赤道星座与唐代五行家袁天罡确定的28种动物,以及金、木、水、火、土、日、月,融合于人[5]。

玉皇庙二十八宿塑像的排列方式,充分秉持了“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的精神,不以传统天象图的东、北、西、南方位顺序排列,而是以东方第一宿角木蛟为中心,先左后右, 依次按照东北西南四方七宿的顺序,向两边展开。

这样一来,传统的秩序被打乱,无论是将玉皇庙二十八宿殿塑像由南向北依次观察,还是以四方七宿分组来看,相邻的塑像都无情节上的呼应,都是相对独立的造型单元[6],和预告里透露的漫天神仙各有所想的背景信息,又构成了一处互文。

殿中二十八宿塑像栩栩如生,而游戏里由天命人化身的室火猪可能是最特别的一个,其双眼怒视,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威武庄严的震慑之感。有趣的是,室火猪身上只有腰带是浮雕猪嘴的造型,而他的“宠物”猪,在手中刀尖所指的房梁上腾云驾雾。

借用古建筑元素的思路运用得当,能让场景细节拉满,精细度瞬间level up。当初预告里黄眉假扮的未来佛登场以万千神佛悬塑为背景,气势恢宏,一句“既见未来,为何不拜”,将逼格拉满。直接让不少主机爱好者当场高喊“不是不buy,是你没卖”。

这不,游戏发售buy了之后,怎么能不来原型所在的山西临汾隰县小西天寺院,现场拜拜呢?

游戏中黄眉借用的悬塑背景,是一种看起来很耗工匠的建筑艺术,充分展示了古人的建筑科学与想象力。它所依托的是一套承重网。从平面上看,大雄宝殿内一共矗立了36根木柱,它们既承托房架之重,也是悬塑之依托,只是经过包装,“但见悬塑,不见木柱”。

在柱身的上部,左右横架多层规格不同的承重枋,以及立杆、挑杆、戗杆,共同构成了佛龛的骨架 [7] ,并巧妙地将各式悬塑以倾斜、俯瞰、跳跃、飞翔等姿态呈现,又彼此协调,造成一种凌空蹈虚、俯视下界的空间感和真实感。

小西天寺院充分利用空间,虽然面积不大,但样样俱全。小西天彩塑既极力渲染西方极乐世界的信仰,体现净土宗的教义;在十大明王的设置上,又透露出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相融合的流变趋势[7],可谓给泥土以思想,给历史以时间。

在《黑神话:悟空》的相关视频中,你可能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句话:“踏上取经路,比抵达灵山更重要。”在氪金手游的天下,仍有一群人愿意花费巨额的精力,深挖中国古建筑文化,制作这样一款3A游戏,本身就意义非凡。

如果你不了解中国的古建筑文化,没关系,百闻不如一见,来到坐拥28027处古建筑的山西,踏上自己的“取经路”。无论你是游戏玩家,还是古建爱好者,抑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都会感到真正的不虚此行。

建筑无言,风雨千年。人总要来一次山西吧,来看看历史与时间的见证,古今交叠,漫长岁月悠悠,总有什么不变。

制作名单

策划 | 年糕菌 明维

配音 | 逸轩

分镜 | 逸轩 源深

设计 | 杨波浪 KALA 卜卜脆

剪辑 | 贾栋博

动效 | 卜卜脆

摄影 | 逸轩 源深

参考文献

[1] 赵改萍. (2012). 唐代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在山西的流布. 山西档案, (2), 41-46.

[2] 徐胤嫣. (2021). 五台山佛光寺建筑特点与保护研究. 五台山研究. (04), 60-63.

[3] 王辉. (2022). 佛殿、观佛、史观——探讨佛光寺的几个非传统视角. 城市建筑. (04), 128-132.

[4] 许月梅. (2011). 悬空寺“悬而不险”的力学揭秘. 力学与实践. (02), 112-114.

[5] 魏小杰. (2008). 山西晋城玉皇庙二十八宿彩塑艺术特色及其保护.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03), 174-176.

[6] 刘佳. (2019). 论山西晋城玉皇庙二十八宿塑像的形象特征. 美术. (03), 110-115.

[7] 张霞, & 张放陶. (2006). 隰县凤凰山上的悬塑绝唱. 山西科技, (6), 49-50.

作者:翘班打游戏的城市漫游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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