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香港女生在加沙当助产士

苏衍霈正在为一名新生儿进行检查。Mariam Abu Dagga/MSF 摄

加沙的战火还在燃烧。

据央视新闻报道,加沙地带卫生部门当地时间13日发表声明称,自去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至今,加沙地带婴儿死亡总数已达115名。

生存越来越艰难,物资越来越短缺。但人道救援没有放弃,医院被迫关闭后又重启,新的援助者不停奔赴,来自中国香港的苏衍霈就是其中一位。

苏衍霈是助产士,参加过国际医疗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的孟加拉国难民营和地中海搜救船等救援任务。今年5月,她前往加沙南部城市汗尤尼斯的纳赛尔医院,执行为期6周的救援工作。

纳赛尔医院目前是加沙南部最后一间综合性医院,今年2月曾受到攻击,被迫关闭。在多方努力下,医院于5月份重开。5月8日,该院产科病房自重开后迎来第一个婴儿降生,而苏衍霈在离开前,该产房已迎来超过1000名新生婴儿。

日前,从加沙地带归来的苏衍霈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讲述了她在加沙的经历。

谈印象:

第一次进入医院

场面犹如灾难电影

红星新闻:你看到的纳赛尔医院是什么状况?物资极端匮乏有什么影响?

苏衍霈: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场面犹如灾难电影。里面没有电,很黑,地上湿而臭……当地的同事都哭了。楼的整体结构还是完整的,可是什么都被破坏了,门窗都被打烂,床、机器都打烂了。

看到这些,我本以为是看不到重开的那天了。可是我们一招工,之前的团队就回来了,反应非常快、效率非常高,一个星期就重开了。我们一边运作,一边清理,当然很多东西还是坏的。

纳赛尔医院很大。它的特殊之处在于,第一,可以说我们周边的人口是加沙最多的;第二,其它医院都关了,只剩下我们一家综合性医院。所以差不多从重启后第三个星期开始,涌入的病患就超出我们的承载力,大概有3~4倍,到现在更是超出非常多。很多病人只能躺在地上。

因为打仗,特别是拉法战事以来,南部边境关闭,所以物资进不来。有些东西用完了没有补充,有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完。有些服务因此不得不停止或者推迟,手术用的无菌材料大概第三个星期以后就没了,不太紧急的手术就得推迟。

面对很多不同的病,药不是都够,但我们都会尽量医治和帮助他们。例如,针对皮肤病的治疗,很多逃过来的人住在帐篷里面,那里环境很不卫生。因为那边天气很热,所以很多传染病暴发,有很多感染的情况。

我们经历过很多大型伤亡。每次以军在附近的军事行动过后,都有很多盖着白布的尸体送过来,还有重伤的人躺在地上……一名来生产的孕妇来的时候脚都炸烂了,我问为什么来那么迟,她说她住的帐篷非常远,因为打仗不敢来。我们紧急开刀,孩子还是没能活下来,我们只能医治好母亲。

有很多病例是本可以救活的,特别是妇女,可是在这个地方就没有办法。我们的数据显示有很多胎死腹中情况,还有较多的早产、营养不良,以及产前流血、产后流血等并发症。

中国香港女生在加沙当助产士

苏衍霈在照护刚刚分娩的妇女。Mariam Abu Dagga/MSF 摄

红星新闻:现在的加沙,新生命是一件美好还是绝望的事情?

苏衍霈:确实。新生命一方面是美好的,因为当地的文化和宗教是很注重家庭的,而且死了很多亲人朋友后,新生命为家庭带来希望;另一方面新生命也令原本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所以我们也加设家庭计划生育的服务,让想节育的人有安全的选择。

谈工作:

7天24小时都有人在工作

随时待命准备撤离

红星新闻:介绍一下你的工作吧。进出加沙不容易,医院也缺少人手,为什么只待了6周?

苏衍霈:6周的救援工作期间,我的岗位是助产士活动经理,还要负责家庭生育计划、性暴力幸存者的支持及生育支持服务,也就是妇产科的服务。

我主要的任务是重开医院的妇产科,我们还重开了性暴力等门诊部,还开了很多针对营养不良的项目、很多母乳喂养室。

我们7天24小时都有人在工作,开始都说做两三个月都可以,可是过了两三个星期以后,都说不行了,真的非常累。因为我们要24小时高度警惕,要随时随地待命,随时准备撤离。如果你错了、慢了一分钟,你影响的将是整个团队。

非常吵,24小时都有爆炸的声音、无人机的声音,还有邻居发出的哭声、噪声。半夜会有炸弹落在附近,房子都在振动,我们会被吵醒。

我们都说加沙的任务是“最高难度的”。过了6个星期,可能你身心疲累了,不那么警觉了,这会给整个团队带来危险。所以我们要走,新的人来重新适应。有的同事一个月、三个星期就走了。

他们找我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其他妇产科医护了。在我去之前,这个岗位已经一两个月没有人。这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因为没有人来交接工作,我要从零开始。

红星新闻:你是第一次到加沙地带执行救援任务,为什么就去到这么复杂的地方?

苏衍霈:我在接到这项工作的邀请后,一方面是非常感激,这是对我履历和能力的一个认同;另一方面,当我知道工作内容是要重开那么大医院的妇产科的时候,我觉得在这样一个背景的地区,妇女的状况会被忽略,我有这样的使命感,去为妇女的健康和权益做一些争取和改善。

红星新闻:会想再回去吗?

苏衍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再回去工作。因为加沙仍在战争中,非常需要人道救援人员,加上妇幼健康比较专业和敏感,需要有经验的人去继续做。

谈压力:

最难适应的除了想家

就是和当地人别离

红星新闻:这6周过程中,工作的情绪是怎样的?

苏衍霈:很多不同的心情。不能说是非常大的压力,可是压力是有的,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同情。

加沙人没有一个不是失去了朋友、家人。存了一辈子款买来的房子,一夜之间就没有了,要去住帐篷。搬了五六次后,精神状态崩溃了。每日每夜都有无人机、炸弹。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已经10个月了,不能出去,每天都在恐惧当中,居无定所,朝不保夕。

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食物,没有水。我也会哭,跟他们一起哭。

我们聘请了很多当地人。我一个同事,他是手术室的主管,他死了三个女儿,他看到我的头发就回忆道,“Fatima的头发就是这样的”。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努力工作,我非常佩服,非常感激。我们的团队都受过高等教育,专业且有效率,非常有工作的精气神,我非常享受跟他们一起工作的过程。他们的坚强也感染了我。

我最难适应的,除了想家,就是跟当地人别离的心情。例如,我们收到通知,要在两个小时内撤离,可能一个星期后回来,也可能就不回来了。我们外国人可以撤离,但很多当地的同事,住在附近,家人在这里(走不了)。我也认识了新的邻居,离开时知道可能是最后一面,我很担心他们。

中国香港女生在加沙当助产士

苏衍霈为两名新生儿提供护理。Mariam Abu Dagga/MSF 摄

红星新闻:加沙人目前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苏衍霈:我觉得他们最大的问题是在心理方面,非常多创伤。我们也会提供疏导和咨询。我们给小朋友做心理方面的活动,很多小朋友画轰炸、画家园被破坏的情况,这就是他们的印象。那些小孩因为担惊受怕,经常睡不着。

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年轻人非常愤怒,比如因为资源不够。供水是我们在当地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有些人站在供水车旁边想抢饮用水,他们非常激动,互相打架。

他们觉得世界已经忘记了他们,非常无助,就会失控。有部分愤怒的人想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想引起注意,他们会爬上我们的车,砸石头,并高喊“快点停火,我们要吃的,我们要水,我们要回家”。每天都是这些非常强烈的情绪,我们其实非常理解。

谈安全:

每天最少开一次会

呼吁停止针对医疗设施的攻击

红星新闻:面对这种情况,你们如何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苏衍霈:我们每天都在评估这些情绪,分析怎么改变策略。比如提高安保级别,聘请更多保安,管控员工在内的进出。此外,我们的营养不良项目会派发一些物资,遇到情况就会暂停,还要聘请更多人来给群众作解释。

虽然我们看到了、分析了、评估了,但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理解那种情绪,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可是我经常对自己说,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去那里。

我们每天最少开一次会,都会涉及安全问题:今天走这条路安不安全,不安全就要先待在这里;可能军队已经在百米外,如果他们过来要怎么办;哪里在轰炸,是无人机还是侦察机,它会飞向哪里……当然,我们都知道,加沙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们有一个官方呼吁,以色列应停止针对医疗设施的攻击。因为全都是平民,至少从我们所有人的经历来看,都是病人、伤者,生命就是生命。医院是一个中立的地方,我们在抢救生命的时候是不会问身份立场的,打仗应该在外面。

红星新闻记者 胡伊文

编辑 何先锋 责编 冯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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