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力苈

郭京飞的火,火于电视剧。《都挺好》里招观众骂的“妈宝男”苏明成,《我是余欢水》里集齐各种糟心事的小人物余欢水,郭京飞对角色的塑造总能经得起推敲,且有一种可辨识的风格。观众夸他台词好、“口条”清晰,这背后是对表演节奏和逻辑的把握。今年开年以来,郭京飞主演的《驻站》和《漂白》两剧相继播出,再次贡献不少精彩的表演场面。从戏剧到电视剧,他何以演什么像什么,又不乏自身特点?从风格到方法,郭京飞的表演对于今天好演技的判断标准和规律,又有何启示?

超越常态却符合情理

巧合的是,在今年开年的两部电视剧中,均饰演警察的角色。“迷雾剧场”之《漂白》以真实案件为原型,延续近年来热度颇高的罪案剧叙事特点,讲述由一起团伙抢劫杀人碎尸案开启的十年追凶。电视剧充足的叙事篇幅,给了演员不少塑造角色的施展空间。郭京飞在剧中饰演刑警队长彭兆林,他误以为队友殉职时,在病房门口双手扶膝蹲地;临近破案,他将白板上红色的磁吸图钉挪到犯罪嫌疑人的鼻子上,讽刺他是小丑。在这些外化为形体细节的处理中,郭京飞展示了让角色变得鲜活、个性化的技巧。

《驻站》作为一部公安题材电视剧,聚焦铁路公安的驻站警。借用原作小说题记的定义,驻站警指的是“在不具备建立派出所条件的三、四等小站派驻公安民警驻勤”。《驻站》的主人公大多数情况下要独自面对周遭的人与事并处理案件。如何让观众共情这一职业的孤独感,同时还能感受公安题材叙事中涉案情节的精彩、人物性格的鲜活,在兼顾日常和传奇的同时,符合惩恶扬善的人性和道德逻辑,是对编导和演员的考验。

相较于原著小说,电视剧版的《驻站》强化了师徒、家庭等情感伦理色彩,为角色创设了更加错综的性格展示场景。郭京飞饰演的常胜,面对家庭事业的多重矛盾、师父的意外去世,主动接班入驻东寨村,当起了驻站警。

剧中有一场常胜与同事张彦斌(孙艺洲饰)的对手戏。电视剧重塑了张彦斌这个人物的性格,剥离掉他在小说里的道德缺点,将其设计为学历高但性格古板的形象,对常胜处理案件的方式存疑,为两人因为工作思路产生分歧及矛盾升级留出了空间。在食堂里,常胜与张彦斌产生口角,他一手拖拉着椅子步步逼近张彦斌,在情绪累积到高点时,反而放下椅子坐在张彦斌面前,讲起了道理;接下来,常胜用言语激怒了对方,一边起身走开,一边说“我躲你是怕你……”,短暂的停顿之后,加了一句带着戏腔故意拉长音的“受伤”。

在驻站过程中,郭京飞为孤独的常胜设计了各种自娱自乐的时刻,尤其是与动物的互动。为了捉菜地里的老鼠,常胜布置好捕鼠陷阱,给自己设计了一段手舞足蹈的儿歌,后又将捕到的老鼠尸体“示众”。这些带有明显喜剧性的场面,现实生活里并不常见,却能让人在看热闹的同时,感受到角色内心的孤独。还有一场夜斗货盗戏,常胜用鞭炮烟花崩跑了作案团伙。这一“烟花加特林”场面,带有明显的传奇色彩,让观众更直观感受到常胜的有勇有谋。

越是遇到复杂、错综的人物性格,郭京飞越能发挥表演才能。前两年获得不凡口碑的《对手》,对于现代间谍李唐这一荧屏少见的角色,郭京飞通过人物在剧中的多重身份伪装,充分施展演技,既塑造出一个真实可信的普通人,又呈现出其善于伪装、敏锐灵活等多重性格面向,以及事关善恶的内心纠结,让这一反派角色没有流于刻板类型化,反而更深刻地传递出全剧主旨。

曾有人形容郭京飞的喜剧化表演很“奇特”。换句话说,这些角色行为动作的设计超越了生活常态,但放在剧情中又有合理之处。喜剧化元素提供了观看乐趣,让角色的性格更自然地被观众接受。

声东击西的辩证色彩

在走进电视剧荧屏之前,郭京飞曾被观众亲切地称为“话剧小王子”。作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演员,他曾出演《牛虻》《罗密欧与祝英台》《21克拉》《武林外传》等舞台剧,并获得了第12届佐临话剧艺术奖最佳男主角奖(2008年)、第19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2009年)、第七届中国话剧金狮奖(2010年)等重要的戏剧表演类奖项。进军电视剧以来,相继入选第五届“中国电视好演员”表彰盛典优秀演员(2018年),获得第25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男配角奖(2019年)等多个奖项与提名。

从戏剧舞台到电视剧,郭京飞的演技看似无缝衔接,但这背后有演员对于角色塑造的方法,更有不分现场和镜头的、属于所有好表演的特质。

郭京飞近年来的表演名场面,往往带有一种辩证色彩,也就是朝着观众对角色行为和情绪预期的反方向演。比如《都挺好》中苏明成认罪伏法时念忏悔书,《我是余欢水》里遭遇重创的街头哭戏,还有《驻站》里常胜不知爱人安危,不哭不闹独自坐在铁轨边,以冷静、生活化的方式演绎极致的情绪。对于这种演法,有“话剧皇帝”之称的石挥曾称其为“出奇制胜,声东击西,歪打正着”。而在中国戏曲里,曾有表演人类学家发现,戏曲演员总是“每一个动作必须从其相反的方向开始”。郭京飞的表演能经得起角色性格的掂量,似乎也能经得起文化哲理角度的琢磨。

这种演法里有演员的个性,更有明确的身体意识、对角色动作的独到设计和表达节奏。在早年间的话剧《罗密欧与祝英台》里,郭京飞一出场就要呈现一个着急上厕所的黄包车车夫;《鹿鼎记》里的韦小宝、《武林外传》里的莫小宝,每到大段台词,他总能设计出一套符合角色身份性格,又能留给观众想象空间的动作。郭京飞的表演并非标榜某一流派方法,而是将所有技巧转化为符合角色性格的台词和肢体动作。这是最朴实的演法,也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在指导伶人演戏时强调的:你不能演得过火,同时应该把动作和言语互相配合起来。

在他身上再次印证了表演行业的一个规律:舞台表演好的演员,在镜头前只要控制好不过火,会更“容易”成为优秀的影视演员。关于在镜头前和舞台上表演的差别,托尼·巴尔在《如何在镜头前表演》里有着简洁清晰的界定,“舞台和镜头的主要技术区别就在于交流的距离”。以交流距离来看,显然是舞台大于电影大于电视剧大于手机屏幕。因为距离不同,舞台表演往往被认为需要更加夸张的声台形表,镜头前的表演则需要更加自然,更接近生活。而在演技上,似乎行业内和观众心目中都默认一种“鄙视链”的存在,演话剧的优于演电影的,演电影的优于演电视剧的,因为话剧要求演员能即时连贯地表演,而在镜头前,演员有条件反复停顿、调整和重来。但其实好的表演是有共性的,无论国内外、无论通过什么媒介送达受众,演员都需要在观察生活、理解角色的基础上,进行形体与台词的配合——更重要的是都需要寻找一种将情感与思想有效传递给观众的方法。

看脸并非只是看颜值

当下,对演技的谈论方式有着鲜明的路径特点:去评论区。在网络平台上,各影视剧及其衍生视频的弹幕与评论区,是讨论演技最直观、最热烈,也最能体现观众认可度的地方。同时,观众对表演的评价也十分“直给”——演员的脸会是讨论的绝对主题。但这里的“脸”并非只是颜值,而是如何用脸演戏。

“晋江式演技”这一新生概念是观众的创造,源自对《永夜星河》《白月梵星》等剧集中一些表演的肯定——演员将网文作者笔下人物细微错综、非日常且有难度的表情,比如“惊鸿一瞥”“睫毛低垂”“三分凉薄三分讥诮四分漫不经心”,以可信又打动人的方式演绎出来。“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演员要生活在角色之中”,这些表演的金科玉律并没有变,变的是灵感来源的边界和技巧方法的多元。演员仍然要不断观察和体验生活,甚至在动漫角色、二次元生活中寻找灵感,设身处地从观众的视角设计角色的呈现。

赏心悦目的外貌对演员当然很重要,但只是附加值,颜值带来的新鲜感稍纵即逝;脱离了对角色的理解、人物关系的把握,忽略了通过台词和动作让观众共情的意识,就很容易让角色变得刻板、油腻和尴尬,观众很快就会吐槽和换剧。

短视频和短剧思维深度改造着当下人的思维方式,这既给演员提供了更加多元、更快速出圈的机会,但也带来了更大的风险。要避免为了讨好观众而生产刻板化、噱头式的低质表演,或是越努力越好笑的尴尬场面。把握好塑造角色的内在逻辑,为观众塑造有吸引力的、动人难忘的角色,是所有优秀演技的终极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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