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吴沃尧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刘鹗的《老残游记》以及曾朴的《孽海花》并称晚清四大谴责小说,其中的《官场现形记》,简直可以说是晚清官场的报告文学——从这本书中,我们不但看到了清朝“职官表”,还看到了诸多“升官图”。
用电视剧《官场现形记》的片尾曲来唱,就应该是这样的:“光绪年,古怪多!你听我来说一说:公鸡下了蛋,鲤鱼爬上坡。老母鸡变成鸭,老鼠当街过。从来只听说过狗咬人,而今却看到了人咬狗。现时代,古怪多,你听我来说一说:扁担上了房,灯草打破锅。水井里能翻船,河里能着火。明明是人偏要装作鬼,明明是鬼却偏要装作人。”
读者诸君请注意,这是电视剧片尾曲的原话,那个“现时代”指的是清朝光绪年间,跟现代不是一个意思,大家不要想歪了。
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制台见洋人》,那就是出自《官场现形记》之第五十三回,其中的文制台肯定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原来此时做江南制台的,姓文,名明,虽是在旗,却是个酷慕维新的。”
文明是个其人,但却是赞成“维新”的,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我们细看《官场现形记》原著,就会发现这个文制台的“维新”只重形式不务实际:“可惜少年少读了几句书,胸中一点学问没有,办交涉也办得多了,洋务人员在手里提拔出来的也不计其数。”
这位文制台说起来也有一些来历,唐二乱子和查三蛋都知道:“那人没有姓,名字叫文明……文制台听了别人说他提倡学务,心上非凡高兴。”
文制台跟韩复榘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比韩复榘的骨头要软得多,而且文制台见了洋人,骨头里的钙质就会瞬间流光,膝盖也会变成牛皮糖,听到淮安知府汇报说两宗案件都跟洋人有关,吓得魂儿都飞了:“这两桩都是个关系洋人的,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还不晓得外国人的事情是不好弄的么?”
文制台听说案件跟洋人有关,就格外上心,洋人来访,他嫌手下没有第一时间回报、请进,对巡捕又踢又打:“混帐忘八蛋!我当是谁!原来是洋人!洋人来了,为什么不早回,叫他在外头等了这半天?别的客不准回,洋人来,是有外国公事的,怎么好叫他在外头老等?糊涂混帐!还不快请进来!”
文制台怕洋人,怕得一贴老膏药,但是对手下官员、下人和老百姓,却是如狼似虎,他对淮安知府说的那番话,也很知道玩味:“第一弹压住百姓,千万不可再生事端;二则洋人走的时候,仍得好好的护送他出境。”
《官场现形记》中的“制台”不少,除了“文制台”还有“湍制台”,所谓“制台”,就是对清朝总督的尊称,布政使称藩台、按察使称臬台,听起来好像很高雅,其实都是前朝旧制,他们附庸风雅而已,“大中丞”、“大司寇”、“某相爷”也是如此。
读者诸君肯定都学过《制台见洋人》那篇课文——如果那篇课文还没被删除的话,所以笔者这里就不再复述文制台是怎么把淮安知府等下属气得说不出话来的。
笔者上中学的时候,这篇课文看了何止数十遍,但是环顾四周,却既没有文制台也没有洋人,所以虽然很气愤,但是并不会对号入座。
现在不是二三十年前笔者读书的时候了,读者诸君见多识广且能触类旁通,以今度古也能产生很多联想,有些话笔者是不能写在正文里的,所以还是来看《官场现形记》中的官员与洋人。
军机大臣的女婿尹子崇是个“新派人物”,借着洋人的势,在官场横着走,在商界也很吃得开,但是在洋人面前,他秒变小猫咪:“尹子崇一见洋人来到,直急的屁滚尿流,连忙满脸堆着笑,站起身拉手让坐;又叫跟班的开洋酒,开荷兰水,拿点心,拿雪茄烟请他吃。”
清朝官员在乾隆朝之前,是目空一切的,到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年间,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逆转,洋人俨然成了清朝太上皇:得罪了制台不要紧,得罪了洋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在《官场现形记》中,洋人也觉得清朝官员对他们卑躬屈膝是理所应当,清军参将萧长贵见了洋人,“无论是兵官,是兵丁,是水手,见了洋人就请安。见了洋提督,更请两个安:一个是自己请的,一个是替制台请的。他那副卑躬屈节的样子,洋船上的人是早已看惯的了,都不以为奇。”
清朝的参将是三四品高官,虽然没有红顶子(二品以上才有),但是独霸一方,跟一省“学台”可以平起平坐,对手下更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罚一个月薪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得罪了洋人,只罚一个月俸禄或赏金,那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参将见了“洋提督”打千请安,自己不尊重自己,那些洋人中最底层的“洋兵”,自然也高他一头:“还有些兵丁见他来熟了,都不同他客气,拉着他的辫子,打着洋话问他:‘可是尾巴不是?’萧长贵话虽不懂,晓得是拿他开心的话头,便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响。”
那个参将有没有跟洋人打过仗,笔者并不清楚。武将尚且如此,文官就更不用说了:“州判老爷见了洋提督,磕头请安,竟与萧长贵一式无二。幸亏洋提督早已司空见惯,看他磕头,昂不为礼,直等他站起,方才用手指了一指,是让他坐的意思。他亦明白,于是斜签着脸,朝上坐下。”
洋人一通胡搅蛮缠,清朝的制台都头大,就更别说普通惯例和巡捕了,那个洋人对窦抚台说的一番话,大家听了一定很耳熟:“既然请了我来,一点事权也不给我,被别国人看着,还当是我怎样无能。这明明是坏我的名誉,以后还有谁请我呢!现在你把一年的薪水一齐找出来给我还不算,还要赔我名誉银子若干。如果不赔我,同你到公使那里讲理去。”
就说这么多吧,说多了就犯忌了,毕竟有些话,是可能被对号入座的。笔者只能说:清末四大谴责小说,读起来还是很有一些意思的。
三国时期孔融之所以被曹操杀掉,就是因为他什么事情都会产生联想,比如曹操的儿子娶了袁绍的儿媳,他居然能想到武王伐纣后如何处理妲己,可把曹操气坏了。
孔融那句“以今度古想当然”未必可取,但是以史为鉴还是很有必要的,但不知读者诸君看了《官场现形记》,尤其是其中的《制台见洋人》,是不是也产生了一些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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