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一周，我因为要参加我爸的婚礼去请假。

领导直接拒绝了。

他说：「又不是你结婚，急什么？你爸多大年纪了，不能低调点办？」

他建议我爸办个线上婚礼，「晚上九点以后再搞，不耽误你下班。」

还假装开玩笑：「你爸结了，你妈啥时候结？」

后来我爸这婚结不成了，领导差点跪下来求我。

1

年底项目都收尾了，我还特意请了事假。

我们公司请事假要扣当天工资，一般没急事谁请啊。

我特地去找了组长说。

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你爸结婚非得你到场？又不是你结，急什么？你爸多大岁数了，就不能低调点？」

我忍着忍着，跟他解释好不容易才劝动我爸再婚，不看着怕出岔子。

「公司规定节假日前后不能请假你不知道？你请一周假，加上春节，半个月就没了，还上什么班？」

他拿我刚转正说事，「多少人抢着想进来，你知道现在找工作多难？年底不小心就可能被裁，你非得往枪口上撞？」

我告诉他我已经按流程提了请假申请，请一周事假，等领导审批。组长脸色一沉，话更难听了。

「你在我项目上，我没同意谁也别想溜。一个个都像你这样想放假，工作还怎么做？」

他板着脸说：「我给你句实在话，这就是借口。动动脑子，就算说你爸快死了，那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你回去有什么用？」

知道组长嘴没遮拦，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虽然有点忍不住，但同事都在看着，我没当场发作。

项目组请假本来就难，上次有个小姑娘请丧假照样被他拦着，她不敢回去，错过了见爷爷最后一面。

我不怕，下班就去高铁站了，路上看 OA，发现我居然自己撤回了申请。

我正问同事，就看见组长在群里阴阳我。

「劝新人认清位置，别有点成绩就尾巴翘上天。我没同意谁也别想请，公司给你发工资是让你来上班的，不是来度假的。」

他还特意@我，「小胡不是要去参加你爸婚礼吗？你可以建议他办个线上婚礼，晚上九点以后搞，也不耽误你下班。」

同事发消息过来，「组长登你号了，应该是他撤回的申请。」

2

我再登 OA 显示密码错误，这货改了密码。

我总算明白他平时是怎么卡大家请假的了，这招真够损的，难怪上次有男同事气得摔杯子。

算算我还有两天换休，只能先回去跟我爸的新老伴见个面，婚礼的事回头再说。

我给组长发微信，「人已经在高铁上了，还有两天换休，正好现在用掉。」

公司有个不成文规定，通宵加班可以换休，不影响工作随时能换，这样谁也不好意思要加班费。

都凌晨了，我以为组长至少得明天早上才看手机，结果他秒回。

「谁同意你换休了？我没批，你明天按时上班，迟到一分钟别想转正，过完年收拾东西走人。」

我知道他故意找茬，懒得惯他。

「领导说过换休随时可以，让项目组长知道就行，不用审批。」

不知道我这话怎么惹到他了。

过隧道时手机没信号，十几分钟后，我收到组长十几条60秒语音轰炸。

我只听第一条开头几句就关掉了。

组长在怒骂，「少拿领导当挡箭牌，搬出领导压我？哪个领导会容忍你这种没纪律、散漫的员工？公司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语音轰炸还不解气，他又发条短信。

「明天按时上班，否则后果自负。」

我根本不理他，同事们都敢怒不敢言，不代表我是软柿子。

等我回到家，钥匙刚插进去，门就从里面开了。

我爸看见我高兴坏了，他以为我至少得第二天中午才能到。

动静太大，一个头发烫得像玉米粒、身材有点胖的阿姨从次卧出来，一看见我就满脸堆笑。

「是小胡吧？总算见到你了，你爸还说要是你赶不回来，我们这事得往后拖到年后了。」

家里好多年就我和我爸两个人，突然多出个陌生阿姨，我还不太习惯。

好在赵阿姨嗓门大，爱说爱笑，跟我爸这种不爱说话的性格挺配。

她拉着我问这问那，知道我公司的名字后，突然兴奋地一拍大腿。

「我就说这是缘分你爸还不信，我儿子就在你们公司当领导呢，以后可得让他多照顾照顾自家妹妹。」

我想了想，公司好像没姓赵的领导，就问她，「阿姨，你儿子跟你姓吗？」

「不姓，他随他爸姓，叫韦剑桥。小胡你还没转正吧，可能还见不到什么大领导。」

我立刻就明白了，韦组长的刻薄估计是遗传的。

3

赵阿姨问我，「你认识他不？」

我干笑了两声没接话，赵阿姨已经高兴地夸起来了。

「要说我这儿子真是没得挑，去了公司没几年就当大领导了，管着几十号人。平时除了忙点，比我们老姐妹家的孩子都强，一个月挣好几万呢。

「就是太认真负责，个人问题都顾不上，不过追他的小姑娘一拨接一拨，让他慢慢挑呗，男人大几岁也不耽误事。」

话锋一转，开始说我，「小胡你有对象了吗？可得抓紧，别仗着刚毕业不急，女孩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一耽误就老了。」

我面上笑着，心里敲起了警钟，难怪我爸对办婚事有点犹豫，这阿姨真是踩着我爸的雷区了。

要是让我爸知道她儿子几个小时前还在刁难我，这段夕阳恋估计得提前黄了。

再细想，赵阿姨肯定没少在我爸面前炫耀她儿子，估计她还不知道我爸的身份，但韦组长在我爸心里的印象分估计得负好几百了。

赵阿姨还在表现，握着我的手，一脸慈母笑。

「等会儿我跟你哥说说，让他在公司多照顾照顾你，争取明年也能当个小组长什么的，他手底下项目有十几个，随便分一个给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赶紧摆手拒绝，「阿姨还是别说了，我想凭自己本事好好干，不想让人说我靠关系，你可千万别跟我哥说，我这种小角色还是稳扎稳打慢慢来吧。」

开玩笑，让人知道我爸要娶我组长的亲妈，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我们项目组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都是建立在对韦组长的共同憎恨之上。

项目组十来个人，哪个没吃过韦组长的苦。

不管什么理由请假，他一律不同意。

有个大哥去年急性肠胃炎请病假，韦组长让他立刻回来上班，「你一个人撂挑子让别人怎么办？这么大岁数了，做事不考虑后果，早不病晚不病，刚好客户等着测试程序你病了？这也太巧了吧？」

逼得那大哥在医院病床上还在改程序，回来还被韦组长当众训斥，「这本来该算旷工，要不是看你家负担重，扣罚够你本月工资倒贴。」

更别说事假了，好像还没人请成过。

以前我觉得同事们可能夸张了点，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小鬼难缠。

韦组长虽然批不了假，但他能登我们账号撤回申请。

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投诉过，看他操作这么熟练，估计早有对策，所以有恃无恐。

我倒一点都不慌，名正言顺换休，怎么闹我都理直气壮。

第二天起床，赵阿姨已经做好早饭，说等吃完，一会儿和我爸一起送我去高铁站。

知道组长是赵阿姨的儿子，我更没细说，只说项目忙，假不好请，回去再试试。

我爸显然知道我难处，没提这事，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也就是叫几个认识的人一起吃个饭，不行就推到年后吧。」

赵阿姨马上急了，「龙年没春天不能结婚，这事年前得办了，不然不吉利。」

她说：「你们领导姓什么？太过分了，凭什么不批假，我让我儿子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的手机正好疯狂响起来，一看，果然是组长的连环 call。

4

我直接挂了，看微信发现他又发了一轮语音轰炸。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估计是我没回，他直接在群里@我了。

「建模项目组胡婷婷私自离岗，无视公司规定，限今天中午前回项目写检讨。

「旷工半天，扣三倍工资，取消本月餐补交补，取消年底评优资格。

「要是不及时回来，取消项目提成，报总公司重罚和通报批评，按违反公司制度辞退，无赔偿，还报同行避雷。其他成员注意，别学她自找麻烦。」

他还特意又@我，「中午12点前过来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无故旷工。」

我把发给他的消息截图发群里。

「组长，我没旷工，正常换休两天，加班记录你查钉钉，我这个月还有三天可换休。」

他回，「我没批，你就是旷工，不用查。」

他这是要死不认账，我不知道别人以前怕他什么，反正我刚工作不久，不吃他这套。

我把行政发在公司大群的通知转到了项目群，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加班换休只要不影响工作，告知部门领导就行。

告知部门领导，意思就是我根本不用告诉他。

组长在公司组织架构里连个正式职位都没有，只是部门领导临时指定的，他还摆起谱来了。

「还有，你没权取消我各项补贴，也没权取消评优、项目提成。至于报总公司处分通报，除非我严重违反公司制度，入职培训里写得明明白白，旷工三天才算自动离职，扣钱不超过当月工资20%。我一没旷工，二没到天数，你这扣三倍工资是随便说的？」

更别说辞退了，还全行业拉黑，他以为他是谁？

平时群里组长发话，大家都是回复「收到」。

他估计从来没被人当面怼过，直接炸毛了。

「你不来上班还有理了？我没权你有权？进公司才几天，尾巴翘上天了？告诉你，让你走你就得走，说罚你就罚你，看看胳膊肘能不能拐过大腿？」

我正要跟他理论，发现发不出消息了。

这小子把我禁言了。

5

同事们纷纷给我发私信，一个老大哥劝我别跟他一般见识。

「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谁知道他背后使什么坏，你赶紧回来好好道个歉，他这是面子挂不住了，你给他找回来怎么都好说。

「听说项目有两个裁员名额，这种事都从新人开刀，赔得少，你要是得罪了他，没准真就把你开了。」

他说你别不信，之前有人请病假，这小子真把他的提成扣了几个月才发。

我问老大哥，「他这不违反公司规定吗？你干吗忍着？」

「本来回款可以分批结提成，但组长非要等全部回款再结，公司也乐意这么干，不然你以为我们几个为什么躲他远远的？他恶心人的招数太多了。」

组长恶心人的事我听过不少。

十几个人，被他搞出七八个小群，平时就在小群里搞小动作，搞得同事关系剑拔弩张。

这会儿他已经在有我的小群里开始挑事了。

他、我和我同寝室的小沈、小孙在一个群，他明知我昨晚已经坐高铁走了，还在群里质问那两个姑娘。

「小胡跟你们说她要回去参加她爸的婚礼了？」

小沈说不知道，她家里有点急事。

「撒谎精，什么急事一天能办完？你们管好自己工作，别跟她学，公司不养闲人，她这种人以后哪家公司敢要？」

我没跟同事说我爸再婚的事，自从我妈去世，我爸就一门心思照顾我，我提了好多次让他找老伴，他都拒绝了。

「谁都比不上你妈好，咱爷俩过好就行了。」

自从我出来工作，一想到我爸一个人在家就不好受，所以积极催他再找。

我爸一开始是应付，去老年相亲角就当遛弯，结果碰上了热情似火的赵阿姨。

我爸快六十的人了，难得体验了一把被人追的感觉。

赵阿姨也看准了我爸好说话，硬是把一件没影的事弄得街坊邻居都知道，我爸只好答应再婚。

但他还是有点犹豫，所以我才急着请假回去。不是怕我爸反悔，是怕我爸吃亏。

现在看来，这门亲事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以后有这么个哥，我怕我忍不住想抽他。

6

送我上高铁前，我爸看我脸色不好，悄悄问我怎么了。

我把赵阿姨儿子是我们组长，他篡改账号、群里通报的事都说了。

我爸听得嘴巴动了动，眉头皱成一团。

「你阿姨把他夸得天花乱坠，我也没细问，这听着怎么脑子不太灵光。」

我爸又问我，「需要爸出面不？」

我赶紧摆手，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我爸出马，我找工作都是自己拼命找的，坚决不让我爸操心。

我只是有点奇怪地问我爸，「他们结婚的事他不知道？」

「你阿姨说当初离婚孩子判给前夫了，平时来往少，这几年才热络些，也没细说。」

我爸说得吞吞吐吐，像是有事瞒着我，我再问他就摆手说以后告诉我。

赵阿姨热情地送我进站，喜气洋洋地挥手半天，等我上了扶梯回头一看，她挽着我爸胳膊，还真有点老夫老妻的意思。

看在我爸幸福的份上，只要韦组长别太过分，我也不会让他太难堪。

我刚坐稳，电话就打来了，看时间早就过了12点。

韦组长比我还生气，「我说的当耳旁风是吧？你不按时回来，这事就没这么简单了，自己掂量，别到时候哭着求我。」说完直接挂断，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等我下高铁，回宿舍放东西时还没发现什么不对。

下午三点回公司，一进门就发现我工位被清空了。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事，都给我整懵了。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同情，但谁也不敢说话。

韦组长走过来，把一张纸一支笔啪地拍在桌上。

「五千字检讨，你慢慢写，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了什么时候再谈你恢复工作的事。」

我靠，这是直接停职了？

好大的官威，我愣了一下，没马上反驳。

组长以为我怕了，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严重了？后悔有什么用？都像你这么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司还怎么管？」

我都气笑了，「谁说我后悔了？」

7

我先去行政那边查了我的考勤记录，又问清楚组长有没有权力停我的职。

估计我一走，行政就通知部门领导了。

我刚回到工位，领导就匆匆赶来了，一见到我就递给我一张表，「赶紧填评优申请，办公室催了两天了，你这桌子怎么回事？」

干干净净就剩一台电脑，无线键盘都没了。

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领导眉头皱得很紧。

「闹什么，快过年了，非得出这种洋相让别的部门看？」

话音刚落，韦组长就委屈上了。

「没道理的理由要请假，我不同意她直接旷工，领导你评评理，现在新人这么难带，我让她写检查她还不乐意。」

领导问我，「小胡，有这回事？」

我摇摇头，把请假和换休的事都说了。

估计篡改请假记录的事领导也知道，所以他没提，只看了我的考勤记录，然后当起了和事佬。

「换休符合规定，休两天没事，跟组长沟通好，别耽误工作。对新人嘛，多点宽容，检查就算了，口头批评两句就行。」临走又催我，「评优申请赶紧填。」

韦组长的脸色很难看，但领导面前还是勉强笑了笑。

等领导一走，他立刻拉下脸。

「看在领导面子上，这事就算了，但检查得写，明天上班前交给我。」

我想了想，各退一步，也没再争。

今年我在新项目表现很好，评优早就定了，领导又出面，组长肯定没辙。

但老大哥私下提醒我，小心点，组长吃亏肯定会报复我。

我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他总不能一手遮天吧？

8

结果还真让他给说准了。

检查写了好几版，组长都不满意，一次次退回来，还讽刺我，「名校毕业的，连个检查都写不明白？」

我想想自己也没错，干脆不修改了，爱要不要。

他又拿我们年底的项目汇总说事，本来大类汇总就行，是给领导参考的，他非要做得特别细。

这下麻烦的不止我一个，整个项目组都得跟着忙。

熬到凌晨三四点，还有几个分类没弄完，旁边同事熬不住，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工作上找茬倒还好，但很快我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组长在茶水间跟其他部门的人闲聊，话题聊到我身上。

「刚毕业的小姑娘，背个几万的包，谁知道她私下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呢？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进来的，眼里谁都看不上。」

组长不停地咂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爸也是个老不正经的，多大年纪了还办婚礼，真不要脸，我们那谁还敢再婚办酒啊，东西搬一起过不就行了，当什么喜事呢。」

旁边几个同事不明就里，跟着起哄说笑。

组长更加得意洋洋，「没准是头婚呢，现在什么怪事没有，也不知道哪家老太太这么没脸，抢着给人当后妈。」

技术部那个跟我有过矛盾的同事轻笑一声。

「要说这老太太挺精明的，看胡婷婷家条件好，去了就是花老头退休金的，姑娘又大了不用操心，老太太不吃亏。」

组长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真恶心，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我那是为她好，没批她假，你们没看见她多嚣张，跟个二愣子似的，回去不得丢人啊。」

我在门外听着，越听越来气，特别是听到他编排我爸，真想冲进去撕他。

但这时电话响了，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赵阿姨。

她兴奋地告诉我，她和我爸已经在路上了。

「你爸不放心你，正好我也没去过，把你哥也叫上，你认认门，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9

我爸应该没告诉她，刁难我的人是她儿子。

我爸更没告诉她，他看起来像个普通退休老头，其实是我们公司的股东。

当初知道我投简历，我爸特别积极，觉得自己的事业得到了女儿的认可，我立刻拒绝了他想给我安排工作的好意。

「让我再拼几年，要是混不下去，我也不好意思打着你的旗号混日子。」

我爸年轻时候也有一股子拼劲，在我身上或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更高兴了。

电话里，赵阿姨的声音喜气洋洋的，仿佛真是婚前跟我爸来这边旅游。

这天下午，韦组长有些魂不守舍，一直在接电话，中间还几次匆匆跑到楼梯间去接，回来脸色很难看，嘴里嘀咕着什么。

下班后，我在门口等网约车，看见韦组长把手揣兜里，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他开了一辆二手奔腾，之前说家里想给他换车，他不乐意，想低调点。

要说他还真低调，穿着打扮看不出任何特点，普通的西装，乍一看像卖保险的，平时很少穿便服，还经常教育项目组的年轻人。

「上班就得有上班的样子，一个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客户怎么认可你的能力？」

所以我现在也穿得灰扑扑的，以至于我站在我爸面前接过他的行李箱时，我爸还警觉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开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赵阿姨热情地抱了抱我，立刻催我们去熹福楼，那是市中心挺高档的酒楼，人均消费一千五以上。

「我儿子说了，第一次见家里人，得去个像样的地方，婷婷，你认识这家酒楼吗？我哥说他经常来。」

我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组长平时在公司吃盒饭吃得满嘴油的样子，连桌上的纸巾都是从公司卫生间顺来的。

想到他一会儿看到我的表情，我对这场家庭聚会顿时充满了期待。

10

路上赵阿姨不停地说。

「我儿子特别懂事，又勤奋，他那个不靠谱的爹靠不住，工作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这不在这买了豪车还买了大房子。

「婷婷你得向你哥学习，以后让他多帮帮你，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就找你哥，他一句话的事。」

我爸在一旁提醒她，「别当着孩子面说这些。」

我实在佩服我爸的深藏不露，到现在都没戳穿韦组长的一连串谎言。

她还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我坐在副驾保持微笑，尽量不发表任何看法，看着窗外的街景，有种久违的放松。

平时我们几乎没有在九点前下班的，今天是例外，组长不到六点就匆匆走了，大家也心照不宣地陆续打卡下班，只有两个同事还在加班跑测试程序。

到了熹福楼，我们进了包间，等了十几分钟，韦组长终于慢悠悠地来了。

他换了一身看起来挺正式的西装，但不太合身，外面一件毛呢大衣，倒是挺气派，只是配上他不足175的身高，有点奇怪。

他进门就一边脱外套，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来晚了来晚了，堵了快半个小时。」

刚抬头，手里拿着衣服，他当场就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还试图挣扎了一下，「胡婷婷，你怎么在这儿？」

赵阿姨忙把他拉到我爸面前，「快叫人，这是你胡叔叔，那是你妹妹婷婷，你在公司见过她没？」

韦组长的脸色瞬间变了，从震惊到惊讶，再到生气，最后又恢复到假笑，只是额头冒出了汗。

「胡叔叔。」

叫得一点底气都没有，赵阿姨还在热情地拉近我们。

「婷婷就在你们公司呢，以后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你胡叔叔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让人欺负。」

接着又说：「我和你叔叔打算春节前办婚礼，婷婷本来请假能赶回来，她那个小领导死活不同意，回去就一天不停地打电话，跟催命似的。」

赵阿姨拍了拍韦组长的肩膀，「你得拿出领导的架子来，都欺负到自己人头上来了，回去好好收拾他。」

韦组长的心理素质还真不错，硬是没当场崩溃，只是表情特别尴尬。

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真想把这一幕录下来发到项目群里，谁见过组长哑巴吃黄连啊。

再装下去也不合适，我笑了笑，「韦组长是我们项目组长，我就是他手下的小兵。」

韦组长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我。

呵，以为我会怕你？

11

赵阿姨也愣了一下，但反应很快，赶紧找台阶下。

「哎呀，那是我儿子管的项目太多了吧，婷婷也在他的项目里，这就好，以后都是自己人，也好办事。」

她再也不提我之前被压着不给假的事了，但我爸的脸色从进门起就没好过。

我坐在他旁边，悄悄在桌底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小场面，我应付得了。

我爸却眉头紧锁，直到韦组长主动过来给我爸敬酒，我爸才说了第一句话。

他用手指挡住了酒杯，「戒了，我女儿不让我抽烟喝酒。」

韦组长有点尴尬地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该坐着。

赵阿姨还在一旁劝我爸，「哎呀今天是第一次见面，破个例，孩子给你敬酒呢，喝一杯婷婷也不生气。」

说着就给我使眼色，但我没打算理她。

「算了吧，我爸定力差，好不容易才戒了，就别让他喝了，他血脂又该高了。」

韦组长只能悻悻地走回去坐下。

等到菜都上齐了，他又来了精神，神色间满是得意。

「这家很难订，尤其是过年前，不提前打招呼根本没位子。」

他起身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梅子酱煎肉，一点也不腻，婷婷你尝尝。」

哟哟，这时候不冲我大嗓门喊胡婷婷了。

我假笑了一下，「谢谢组长。」

他也假笑，「都是一家人，这也不是在公司，就别叫组长了。」

赵阿姨也在一旁附和，「对对，以后就是你哥哥了，我听你爸说你小时候可盼着有个哥哥呢。」

哪个小姑娘不想有个哥哥啊，但一想到韦组长平时的为人，我还是觉得不沾边比较好。

为了我爸晚年的幸福，只要他们老两口过得好就行，我倒是不打算维持什么亲戚关系。

再说让同事知道我和韦组长的关系，搞不好以后不是他照顾我，是他拿我立威。

没人跟他喝酒，他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竟然有了几分醉意。

「婷婷，都是一家人，哥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公司太嚣张了。」

这窗户，真没必要开。

12

「嚣张」两个字一出口，赵阿姨先是一愣，忙堆起笑来，「你哥不会说话，这是想指点你呢，话说重了。」

我爸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筷子直接放桌上。

韦组长看上去格外真诚，「叔叔你也别生气，我这是用我的经验让她少走弯路呢。公司人多嘴杂，你一个新人不积极表现，动不动搞特殊，以后怎么晋升。」

他话锋一转，不知怎么就扯到我评优的事上了。

「虽然你今年表现确实不错，但怎么不知道搞好人际关系呢，这种时候应该主动让给资历更深更有经验的同事，比如老王和丽姐。」

那俩都是他的心腹，平时业绩一般，但很会拍马屁。

我顿时明白他最近没完没了地刁难我，不只是为了请假的事。

他又说到请假，「职场最忌讳越级汇报了，我这人没那么多心眼不跟你计较，你要是碰上其他人，部门领导没同意你越级请假，你把领导放在什么位置？」

我爸已经眯起眼睛斜着看他了。

我要是再不开口，组长一会儿可能会挨揍，于是我放下筷子。

「我正常走流程，也第一时间通知了你，批准事假是部门领导的事，批不批看流程结果，但你偷登我的账号，撤回请假申请这个操作有点无耻。

「你要拦着，那我只能换休，相关规章制度都有，你非要揪着不放，清理我工位，在项目群里说取消我所有补贴奖金，还要开除我，全行业避雷我这种人，组长，你真是好大的官威。」

韦组长冷笑，「你到现在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爸已经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你凭什么开除她？就算公司是你开的，还有劳动法呢，到你这还有规矩吗？」

韦组长叹了口气，「叔叔，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

13

我这才明白，他不是借着酒劲胡闹，他真觉得自己没错，还继续说：「工作上的事，你还年轻，犯错了我慢慢教你，但你态度得端正。再说咱们以后也可能是一家人，你在外人面前更要小心谨慎，别让人以为我偏袒你。」

不等我开口，我爸先气笑了。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们是不是一家人还两说呢，我闺女更不会占你便宜。」

韦组长愣住了，「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阿姨也有些急了，「你怎么还跟孩子置气？不是说好办了吗？」

她换上笑脸，想当和事佬：「孩子回不来，婚礼也就不大操大办了，年前请亲戚朋友吃顿饭，就算把这事定下来。」

我知道她是真的急了，因为一开始是她非要风光大办，怕别人说闲话。

可我爸却像是拿定了主意。

「你催着我把婚事定下来，还让你儿子要五十万再买套房，他现在混得挺好，还缺这五十万？」

我有点懵，这事我爸怎么没提过？

我爸看了我一眼，有些为难地说：「这也是赵阿姨最近才跟我提的，我本来打算等你回来跟你好好说，这不是刚回来一天，也来不及细说。不过现在也不用商量了。」

赵阿姨一下子气得脸通红，「老胡，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爸说：「本来是两家合一家，可你看看，合了能好好过日子吗？」

「就因为我儿子刁难你闺女，你就半路甩手不干了？」

我爸说：「这是刁难？你瞒了我多少事，我都是看在大家年纪都不小的份上，不想把话说破，大家都没面子。」

后来我才知道，赵阿姨在外面名声一直不好，当年就是因此被赶出去的，所以这么多年，她跟前夫一家也不怎么来往。

直到最近，赵阿姨才跟韦组长承诺，说她可以替他儿子出买房的首付，这才跟他有了联系。

韦组长大概也意识到，那笔已经谈好的钱要泡汤了，这时候赶紧出来打圆场。

「叔叔，我和婷婷只是说工作的事，你和我妈的事跟这个没关系，您生气归生气，我给您道个歉。」

我爸却冷笑了两声，「工作上的事更没必要拿到饭桌上说。你们那个项目早就结束了，明年这个项目交给谁，我觉得应该找你们部门领导高田前好好商量商量。」

高田前是我们部门领导，韦组长平时可没少拍他马屁，一听我爸提到领导的名字，他脸色变了。

「叔叔认识我们领导啊？怎么我也没听他提过？」

我爸已经懒得再理他，直接站起来，「走吧，爸爸送你回宿舍。」

赵阿姨气得把筷子摔在桌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14

我爸根本不理她，拉着我直接往外走。

到了门口，我爸才像是松了口气。

「我就说没必要再婚，你非逼我找个老伴。」

我撇撇嘴，「也不是都这样，我再让吴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我爸说算了算了。

在车上时，他手机一直响，他看也不看就按掉了。

我爸后来告诉我，之前他提过一次，想在婚前给我买套房，但赵阿姨当时的反应让他很不舒服。

赵阿姨说：「女孩早晚是别人家的，买房是男方的事。」

刚认识我爸时，她就一直打听他的存款和退休金有多少，谈婚事的时候就提出要她儿子买房。

估计婚事黄了，赵阿姨也彻底慌了，打听了好几次才突然发现我爸竟然是上市集团的股东，每年拿分红，还参加董事会，有点话语权，这下更是急得火上房，直接冲到公司来了。

她在楼下拼命给我打电话，可能我不接，她又打给韦组长。

我看着韦组长脸色越来越白，然后有些躲闪地看了我一眼，抿着嘴赶紧下楼去了。

我趴在窗户边看楼下，还挺热闹的。

赵阿姨揪着韦组长的衣领又哭又闹，被拉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踢又打。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我爸没真娶她，这哭天抢地的架势，我可应付不来。

听说赵阿姨拉着韦组长拎着大包小包去我家给爸道歉，但连小区大门都没进去。

她带的东西早被我爸快递送回去了，门锁也换了，她跟物业说是业主，但物业只当看戏。

找不到我爸，她干脆不要脸了，直接闹到公司，跑到前台大喊大叫，说我爸始乱终弃。

韦组长头压得低低的，想装不认识，但赵阿姨骂着骂着把他也捎上了。

「没良心的东西，坏老娘的事，一点忙不帮，就知道吹牛，牛皮都吹到腿上了，老娘真是瞎了眼，还想着给你买房，买你个鬼腿。」

我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忍不住咂舌，这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但无论赵阿姨怎么闹，我爸这次根本不理，邻里间的闲话他听了一辈子，根本不在乎。

赵阿姨第二次来公司就被保安架起来撵走了，保安过年值班本来就烦，恨不得把气全撒她身上。

「再吵就报警了，看你儿子还要不要脸，还干不打算在这干了。」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通宵加班可以换休，不影响工作随时换，这样谁也不好意思要加班费。

但后来我爸越想越气，跟执行董事闲聊时顺口提了几句。

「那个韦组长官威挺大的，我差点以为公司是他当家了。」

15

我爸说，你要自己努力，我不干涉，但在你眼皮底下受委屈，这事不能忍。

为了我爸别亲自下场，我决定自己讨回公道。

韦组长之前在项目群里的那些话我都截图了，直接走内部邮件举报他滥用职权。

另外，他之前每次都会私下从提成里扣钱，部门的老同事深受其害，几次克扣的记录也都留着。

虽然说服他们举报花了不少时间，但大家也都不想忍了，索性都收集起来一起举报。

大半个月后，有一天我来得早，看到行政几个人严肃地看着韦组长收拾东西。

一问才知道他被开除了，挪用项目款的事被客户捅出来了，贪心不足两头捞，终于玩脱了。

走的时候，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白眼狼，以后看看还会不会遇到我这么好的领导。你也就是靠家里……」

我还没等他说完，走过去“啪”地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响，我忍不住龇牙，手劲儿有点大。

他涨红了脸，指着我说：「好，你打我？这事没完！」

我也不客气，「你背后编排我爸和我的那些脏话，给你一巴掌都是轻的。劝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还没升上去呢，先把自己供成神了。」

他还想说什么，我扬了扬手，他眼神突然就躲闪了。

切，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几个月后，再听到韦组长的消息是在同事的八卦群里。

听说他根本没买房，一直租住在城中村，这几个月找工作四处碰壁，行业里的人都躲着他。

当年被他挤走的不少同事现在都在同行业的不同公司，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他自己还以为是天妒英才。

而且他还不知道，公司的法务正在整理他挪用公款的证据，用不了多久，他就没心思找工作了，应付官司都忙不过来。

赵阿姨的消息是我主动打听的，主要是好奇。

听说她现在活跃在中老年相亲角，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着再钓个低调的老头，可惜她的名声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明说。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我正有个好消息，打算下班去庆祝。

我爸和介绍人吴阿姨在一起了，两人打算旅行结婚，在机场给我拍了一张挨着头亲昵的照片。

看着真是般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