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记者问杨妞花：

“在被拐卖的小孩里，为什么你能抓到人贩子，并且把她送上法庭？”

杨妞花脱口而出：

“因为我父母死了。”

杨妞花是「余华英拐卖儿童案」的受害者之一。

也是她，凭借惊人的记忆力与勇气，时隔26年，亲手将人贩子余华英送上法庭。

10月25日上午，「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宣布判决——

判处余华英死刑。

这一刻，爽文写至高潮，杨妞花打赢了这场仗。

杨妞花在采访中回忆，她曾在庭审中与余华英有过两次对视。

“我们对视了15秒左右，在这个过程中，她下巴往上扬，用双眼微眯的眼睛看着我。”

“我能感觉得到，她一定是想着：当年怎么没有弄死我。”

但杨妞花丝毫不惧，用同样恶狠狠的眼神回了过去。

再次听到余华英被判死刑，杨妞花无法自抑地落泪。

这条复仇之路，她走了太久太久。

找回名字

时间回溯到1995年。

漆黑的夜色中，一辆绿皮火车“哐哧哐哧”的开往北方。

火车上坐着5岁的杨妞花。

那时年幼的她，只本能的感觉到陌生与恐惧。

却不知她的人生轨迹从那一刻开始，被彻底篡改。

骗杨妞花上火车的，是她家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余华英。

当时妞花刚学会织围巾，想要一副织毛衣的签子，但家人怕危险，没给她买。

这事正巧被余华英知晓，趁家里大人不在时，哄骗妞花说，带她出去买签子。

于是五岁的妞花，没有任何戒备和怀疑地，就这样跟着魔鬼走了。

妞花被余华英从贵州带到了河北，一个离家近2000公里的地方。

到此，余华英也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余华英在邯郸某村有个中间人，她们就借住在中间人家里。

余华英会趁中间人不在家时，和村里的其他男人偷情。

小小的妞花，就被派去在院子里把风。

寒冬腊月里，她只穿着一条垃圾堆里捡来的美体裤，连骨头缝都是冷的。

这也是妞花对河北邯郸的第一印象，冷。

她说：那时一种生锈的味道。

而当时五岁的她，不懂什么是拐卖。

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墙根，追太阳。

因为妞花是女孩，卖不上好价钱。

余华英也因此异常暴躁，竟用开水给妞花洗头。

那种刺痛感，给妞花留下了深刻的生理记忆，一生难以忘却。

妞花因为尿裤子，余华英就将她狠狠踹倒在地，一脚又一脚。

即使到了如今，憋尿依然是妞花的生理习惯。

也是这些痛苦记忆，让妞花将余华英的长相一笔一画地刻进脑海。

也深深地烙印在她被毁掉的一生里。

后来，就是买家出现。

杨妞花被一个老太太买走，明码标价2500元。

她改名为李素燕，和这个70岁的老太太，以及她的聋哑儿子一起生活。

村里谣传：她是被老太太买来给聋哑儿子当童养媳的。

可妞花从未忘记自己的名字。

她记得爸爸杨新民，记得她们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爸爸、妈妈、姐姐和她。

还记得一个名字——余华英。

但这些记忆对花钱买了孩子的老太太来说，是个大雷。

慢慢地，老太太开始看她越来越不顺眼。

让她不着闲的干活，还动不动就打她。

看到她桀骜的双眼，骂她是个“养不熟的”。

小小的妞花八岁踩着板凳做饭，十岁凌晨一个人去地里浇地。

秋收时看到田里的坟头吓得哐哐磕头。

小学没读完，就为了照顾瘫痪的“奶奶”，被迫辍学。

十二三岁的她，常常想一死了之。

但她都一一熬了过来。

转机来自她在江苏打工的日子，当时工厂宿舍的电视播放了一档寻亲节目。

里面有一位风尘仆仆的父亲，骑着摩托车满世界找儿子，一找就是十几年。

这位父亲就是郭刚堂，电影《失孤》中刘德华饰演角色的人物原型。

《失孤》剧照

那时妞花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被偷走的，她的父母也可能正在满世界的找她。

记忆里亲生父母的温柔目光，让她坚信自己不可能是被卖掉的。

一想到这，她的内心就变得柔软又熨贴。

找家的念头开始萌发，并一发不可收拾。

复仇的决心

但找家并不容易，需要渠道、需要钱。

这期间，她为了摆脱村里「童养媳」的风言风语，相亲、结婚、生子。

直到22岁时，手里有了些能做主的钱，才开始行动。

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妞花在“宝贝回家”平台做了登记。

那是2012年6月，同年12月又采了血。

妞花以为很快就能有好消息。

但这一等，又是十年。

后来，随着技术不断革新，到2021年时已经可以通过唾液来检测出基因。

妞花凑钱做了检测，结果显示她是100%苗族基因，她的家在黔西南州。

当她找回家时才发现，检测地点距离她家只有20公里。

再后来短视频平台兴起，妞花坚持在平台上发布自己的寻亲信息。

她中间也曾遇到很多留言攻击——

“骗子吧，一看就是赚流量的……”

“别找了，肯定是被父母卖掉的……”

还曾三天希望破灭三次。

每次找过来的人，都抱着很大的希望，但聊下来细节都对不上。

直到2021年5月，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妞花发布的寻亲视频在多方媒体的多转发下，被她二伯家的女儿、二姨家的女儿以及堂哥都看到了。

妞花也终于联系上姐姐杨桑英。

时隔26年，她一路艰难跋涉，终于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贵州省织金县官寨乡。

她想起小时候，因为自己的眼睛不像北方人，被村里人叫“南方野兔子”。

因为不服输的眼神，被“奶奶”毒打。

而她回到家乡后才发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长着这样的眼睛。

她再也不是异类，她终于找到了血脉相连的土地。

妞花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也得到了确认。

她确实不是被父母卖掉的，而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多年执念达成，妞花终于可以暂松一口气，她好想扑倒在父母的怀中，细说这些年的辛苦。

可姐姐一句：

“爸妈早死了，要不是因为你，爸妈也不会死。”

又将她打入黑暗深渊。

在姐姐和一众亲戚的回忆中，妞花逐渐拼凑起了当年的情形。

当年，妞花的父母是最早到省城贵阳打工的一批人。

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孩子，她们把两个女儿也带了过来。

妞花被拐后，父母带着姐姐，背着棉被在火车站和汽车站不停地找，晚上就在火车站席地而睡。

但半年多过去，仍然毫无音讯。

在一日日的自责和担忧中，父母的身体和意志被完全击垮。

爸爸经常喝醉后满地爬着喊着妞花的名字，边哭边喊“我的骆驼”。

那是5岁的妞花答应爸爸的。

“爸爸，你没有儿子，等长大以后，我给你买牛。”

“爸爸，牛太小了，等你老了，我给你买大骆驼。”

妈妈以前从不会喝酒，可妞花丢了后她经常手里提了一瓶酒，一边喝一边哭。

一次，她手上打着吊瓶突然跑到山上去，被发现时吊瓶中已经回了半瓶血。

亲戚质问她为什么乱跑。

妈妈哭着说：“我听到妞花在山上喊我，我要去找她。”

这一幕，5岁的妞花曾在梦里见过。

也是因为这一幕，她牢牢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杨妞花。

1997年10月，爸爸因胃出血去世。

时年38岁。

1998年2月，妈妈抑郁而终。

时年32岁。

姐姐素英12岁成为孤儿，寄人篱下。

爸妈死不瞑目、埋的潦草，姐姐和妞花一生被毁。

谁该为这场悲剧负责？

妞花决心要找到人贩子，复仇。

宝贝回家

凭借小时候的记忆，妞花找到隔壁村的中间人王国富家。

当时他已经快90岁，早超过了服刑年纪。

但王某富对当年的罪恶，不愿再多提。

妞花就一次次去磨他，终于在妞花的软磨硬泡下，松口说出一句：

“我只知道是小余带你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妞花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

余！华！英！

终于，2022年6月，贵阳警方核实资料确认后，立案成功。

妞花在十几张嫌疑人照片中，一眼就认出了余华英。

“她化成灰，我都认识她。”

5岁时烙印在妞花身体上的痛苦记忆，终于在26年后，化成指向人贩子的利刃。

那一天，是6月19日，父亲节。

10天后，警方在重庆发现了余华英的踪迹。

监控设备中显示，余华英身着套装，染着红头发，戴着金耳环、金项链。

被捕时，年过60岁的她还在打麻将。

余华英落网后，新的战斗又开始了。

警方通过大量走访，1993年到1996年间，余华英伙同龚显良在贵州、重庆等地流窜，先后拐卖了11名儿童。

而她卖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和情夫龚显良的非婚生子，卖了6000元。

在一审庭审对证环节，杨妞花站起来大声对余华英说：

“你记住我，是我把你送上法庭的”。

2023年9月，一审判余华英死刑。

余华英当场提出上诉，她觉得判得太重。

11月，二审开庭，余华英准备了三页A4纸的辩解词，声称自己当时太年轻。

轮到妞花陈述时，她大声反驳道：

“你说当年拐卖我是因为太年轻，可你当时已经35岁了，我妈妈32岁就已经躺在坟里面……”

“你能清楚的念出纸上的诉求，可我姐姐到现在连字都认不全。”

在二审期间，检方又查实她涉及其他拐卖案。

2002年后，她还先后在云南大理、丽江等地拐卖儿童，数量增至17名，案件被发回重审。

17名孩子，12个家庭。

「余华英拐卖儿童案」的另一位受害者罗兴珍，她的一双儿女被拐，母亲原地摆摊等待20余年。

据称，后续查出的拐卖案，没有一起是余华英主动交代的。

2024年10月25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宣布判决，判处余华英死刑。

她再次提起了上诉。

据悉，该案上诉后将移送贵州省高院二审，这将是该案的终审判决。

「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司法中即将尘埃落定。

可被她毁掉的12个家庭的人生，纵是人贩子死再多次又有何用？

现在每次刷到妞花的采访或直播，都十分感叹她在镜头前的端庄大气，逻辑清晰。

如果不是这番苦难，她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直到今天，杨妞花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她还在为更多寻亲家庭贡献一份力量。

每次在贵阳庭审时，她都会将手机打开直播放在法院门外，供给寻亲家长直播露脸。

很多次在接受采访时，她身后都有一面面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寻亲消息。

还有很多人仍然在绝望中挣扎。

这不是炒作苦难，苦难正在具体的人身上发生。

现在在热搜上，我们仍能看见——

#山东临沂某中介今年已卖出20多个孩子#

#河南4人涉嫌贩婴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9岁女孩失踪半月家属悬赏10万寻人#

不知又有多少家庭离散，多少生死离别的悲剧。

在打拐题材电影《浴火之路》中，寻亲多年的老候一直在鼓励其他家长。

但当他自己得知孩子的消息时，只留下一句：孩子找到了，死了。

就从桥上一跃而下。

七个字，字字不见血，字字皆泣血。

拐卖毁掉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

甚至一个社会对未来的希望。

只希望余华英的「死刑」可以给人贩子以震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希望所有宝贝，回家。

再也不需要“宝贝回家”。

参考：

1.《一路生花》杨妞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