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当日，广州珠江新城猎德涌，百余艘兄弟村的龙船“趁景探亲”刷屏朋友圈。整个大湾区的河涌水道，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龙船。
这些游走在大湾区河涌的龙船，大多取材于坤甸木。这种木材产自东南亚马来半岛、加里曼丹岛、菲律宾群岛等地，因为密度较高，用它制作的龙船也会更加结实耐用，有较强的耐腐性。
端午节之前，南方日报记者前往位于广州番禺上漖村的“龙船世家”龙船厂聚集区。“虽说是‘厂’，但更多地像是手工作坊。”“龙船世家”第五代传人黄剑挺介绍。河涌旁边一条水泥路，也因龙船厂集聚而被冠以“龙船东街”的地名。这里不少简易厂房都是“百年老字号”，当地政府为了保护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地为联排的龙船厂加盖了统一的屋顶。
黄剑挺从小目睹祖辈锯木造船。2010年，因父亲身体原因不能继续打理船厂生意，扛下传承百年家族手艺的责任。如今，上漖村以年产约100艘的产能，成为珠三角最大的坤甸木龙船生产基地。珠三角八成传统坤甸木龙船，都产自这里。
订单火爆
“老龙”修复供不应求
目前上漖村沿着河涌共有8家龙船厂。
相比厂里五六十岁的老师傅，49岁的黄剑挺已经算是“后生”。起初，黄剑挺父亲并不愿意儿子接班，就是认为这份工作比较辛苦，而且行业淡旺季明显，通常是干半年、休半年，收入不能保证。
但看着父亲逐渐年老，弟弟大学毕业在单位有正式工作，黄剑挺还是决心入行，如今已是客户认可的“龙船世家”第五代传人。
至于祖上为何选择坤甸木作为龙船生产材料？据黄剑挺讲述，在清朝咸丰年间，上漖村出现了最早的造船师傅黄弘。后来黄弘将技艺传授给黄寮。为了让龙船更加坚固耐用，经过反复研究实践，黄寮改良龙船的制作工艺，引入坤甸木作为制作龙船材料。“这种木材产自东南亚热带雨林，越泡越结实，珠三角地区现存百年老龙船，基本都是用坤甸木做成。”黄剑挺表示。
今年，黄剑挺明显感到市场火爆。他算了一下，已经收到13艘新龙船订单，还有四五十艘旧船翻新，原本干半年、休半年的行业周期，将变更为全年满负荷运作。
百年工艺
铁钉更换引发风波
虽然上漖村占领珠三角超过八成的坤甸木龙船生产市场，龙船世家是村里产能最大的龙船厂，但本身的营业额并不算高。一艘30米长的龙船，造价大概在20万—30万元左右。再加上坤甸木龙船受船东对座位、尺寸、工艺等特殊要求影响，很难实现“标准化”制作。
不同于今天精密制造流行的软件制图，现在龙船世家龙船生产依靠的更多是木工具，依靠船东提供的尺寸数据，就可以开始备料制作。其核心工艺仅掌握在七八个老师傅手里，需要依靠经验去把握。
坤甸木龙船制作，首选是长、直、粗、无裂纹、少“结”的木料。通常一次几千立方米木材中，只能挑出100立方米木材可供使用。
黄剑挺不是没有尝试将传承百年的龙船制作工艺相关环节进行改良。大约是在2014年，他突发奇想，是否可以把传统手工打造的铁钉换成机械化生产的钢钉。没想到用新钢钉制作的龙船，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发生了断裂，引起了客户的投诉。此后，黄剑挺再也没有动过改变祖传龙船制作工艺的想法。
在所有制造工艺中，最难的是木材拼接技巧。部分核心部位拼接需要运用卯榫结构才能保证龙船的稳定性和密闭性。“早年在香港和东莞，也有一些坤甸木龙船的生产厂家，后来因为市场竞争原因，都销声匿迹，当地村民改为到我们这里采购。”黄剑挺表示。
人才断层
非遗传承面临挑战
端午节前夕，上漖村特别热闹。多家船厂迎来珠三角的船东登门监工、收船。部分村子会派出长者前来查看定制龙船的制作进展，并提出修改意见。
“像顺德的一些船东，更是仪式感满满，不仅开工当天会在船厂举行隆重的开工仪式，造船期间也会多次造访，收船当天村中老幼更是一同前来庆贺新龙船回村。”黄剑挺介绍道。
随着传统节日气氛回归，加上端午龙船招景特有的社交环节，吸引了不少青少年参与，扩大了龙船的使用群体，对新龙船的需求也大大增加。
但与传统坤甸木龙船需求井喷相对应的是，村中掌握坤甸木龙船生产工艺的师傅越来越少。“目前上漖村龙船制作老师傅中，八成年龄都在五六十岁，临近‘退休’年龄。以龙船世家为例，年龄在五六十岁的有6人，四十岁以上的有2人，存在二三十岁工匠的人才断层。”黄剑挺介绍。
村里面的年轻人中，一部分在大学深造，选择到公司上班；一部分因家里可以收租，选择更加轻松的保安等工作，没有人愿意到龙船厂工作。加上行业太过“专”，即便你花了10年学会整套龙船制造工艺，但出了上漖村很可能就会无业可就。不少师傅都靠种植花木、水果等兼职工作，才能一直坚守在龙船制作行当。
上漖村曾经尝试招一些外省学徒加入到这个行业，但珠三角就业机会太多，很多年轻人并不愿意长期在造船厂的环境工作，往往几个月就离开了。“如果接下来有两三个老师傅选择‘金盆洗手’，后续很多老龙船的维修业务都无法开展。”黄剑挺介绍。
而黄剑挺唯一的儿子前些年从中山大学海洋工程专业毕业后，已经远赴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留学，未来继承祖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于坤甸木龙舟制作传承的现实问题，黄剑挺也无可奈何。在他看来，处理好眼下的订单比考虑工匠断层等中长期问题更重要。很多村子为了迎接新龙船，都是提前订了宴席、发了请帖。要是失约，龙船世家就会声誉受损了。
专家观点
广州市社科院城市文化研究所副所长柳立子：非遗传承需要与现代生活方式相结合
非遗项目在有市场需求的情况下，可以和年轻人的生活方式相融合，延续其生命力。坤甸木龙船工艺传承，需要打破封闭，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吸引年轻人进来。
举一个最直接的例子，广州的划艇活动有一个珠江之友俱乐部，推出了以独木舟为主题的“微度假”项目，属于比较时尚的旅游门类。有一些参与者还会自己参与制作独木舟。如果传统的坤甸木龙舟生产可以让感兴趣的年轻人加入进来，行业前景不会那么悲观。现在赛龙舟在全国兴起热潮，在现代工业社会，大量手工粗加工生产环节可以引入机械化生产，非遗主要传承的是后期技术含量较高的那些部分。只有与现代经营理念、现代生活方式相结合，传统的龙船生产也好，广绣、潮汕木雕也好，才有传承延续的生命力。不能说它是非遗工艺，就只能按照传统的方式生产或制作。
比如日本的一些非遗传承项目，都是与现代生活相融合才得以延续，这才是非遗得以传承的一个思路，即工艺流程、经营理念都要现代化。现在上漖村的龙船生产订单忙不过来，说明具有一定市场需求。这时候如果可以引起青少年对龙舟的兴趣，与中小学合办龙舟制作课堂等，对于传承好这个具有大湾区水乡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会有较大帮助。
文/朱紫强
编辑/倪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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