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老婆林玥第七次跟我提卖掉我爸妈那套老房子的时候,我正被女儿彤彤的乐高积木绊了个踉跄。

“陈阳,你听见没?”

她把一盘切好的苹果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我扶着沙发坐下,揉着脚踝,心里一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

“听见了。”

我的语气肯定不太好。

林玥叹了口气,没跟我吵,只是坐到我旁边,语气放软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房子空着六年了,每年物业费暖气费不少钱。彤彤也快上小学了,我们想换个学区房,这笔钱正好用得上。”

道理我都懂。

条条是道,无可辩驳。

可我就是觉得堵得慌。

那房子,是我爸妈离开的地方。

六年前那个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邻居王叔三天没见着我爸妈出门遛弯,打电话又没人接,觉得不对劲,报了警。

警察撬开门,发现两位老人躺在卧室的床上,空调还开着,22度。

法医鉴定是心脑血管疾病突发,高温天气下,室内外温差过大导致的猝死。

走得很安详,没受罪。

所有人都这么安慰我。

我当时办完丧事,就把那套房子锁了起来,像封存一个巨大的伤口。我以为只要不碰,它就不会疼。

现在,林玥要我亲手把这伤疤揭开。

“再放放吧。”我含糊地说。

“还放?”林玥的声音提高了一点,“都发霉了!上周社区打电话,说咱家阳台漏水,都渗到楼下去了。再不处理,邻居都要上门了。”

我被她这句话噎得死死的。

是啊,房子是死的,但它会腐烂,会影响别人。

就像我心里的那点念想,再不处理,也要发臭了。

“行,卖。”

我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感觉像拔掉了一颗连着神经的牙。

林玥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

“周末我陪你一起去收拾。”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电视上花花绿绿的动画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末,我们把彤彤送到我岳母家,两个人开车去了那栋老楼。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时候,发出了艰涩的“咔哒”声,像一个老人迟缓的呻吟。

门推开,一股混合着灰尘、樟脑丸和旧时光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一条条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里翻飞、舞蹈。

一切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墙上的挂钟,指针永远停在了十点十分。

我妈最喜欢的那盆君子兰,早就枯成了几根干草。

我爸的茶几上,还放着他的老花镜和半杯没喝完的茶,茶水已经蒸发干了,只在杯底留下一圈褐色的渍。

林玥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动手。她是个利落的人,知道从哪儿开始,也知道什么该扔,什么该留。

我像个局外人,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陈阳,过来帮忙啊,愣着干嘛?”

我“哦”了一声,也戴上手套,开始把书柜里的书往箱子里装。

那些书,大多是我爸的。历史、军事、古典文学。书页已经泛黄,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油墨香。

我翻开一本《史记》,扉页上是我爸龙飞凤舞的签名。

“陈卫国”。

旁边还有个日期,三十年前的。

那时候他还不是个头发花白、走路需要人扶的老头,他是我眼里无所不能的英雄。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得厉害。

我把书放进箱子,动作很轻,像在安放什么珍贵的遗物。

我们俩默默地收拾着,屋子里只有打包胶带被扯开的“刺啦”声,和物品被放进箱子的沉闷声响。

一下午,我们清出了十几个大箱子。

林玥累得直不起腰,坐在沙发上捶着背。

“不行了,歇会儿。这活儿比上班累多了。”

我给她递过去一瓶水,自己也拧开一瓶,灌了一大口。

屋子空旷了不少,也亮堂了。

但那种空,空得让人心慌。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主卧室那台老旧的空调上。

那是一台很老的挂式空调,外壳已经黄得像块旧奶酪。

就是它,那个夏天,送走了我的父母。

我一直很恨这台空调。

办完丧事后,我甚至想过用锤子把它砸个稀巴烂。

但我没有。

我只是拔掉了它的电源,再也没看过它一眼。

“那空调……也得拆下来吧?”林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嗯。”

“找人来拆,还是我们自己弄?”

“我自己来吧。”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就是想亲手把它了结掉。

林玥看我脸色不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那你小心点。”

我搬来梯子,爬上去。

空调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用手一摸,能留下清晰的指印。

我先用湿抹布把外壳擦了一遍,那些陈年污垢很顽固,我用了很大的力气。

擦干净后,我准备把滤网拆下来洗洗。

扣开面板,里面的滤网黑得像块炭。

我把它抽出来,一股呛人的霉味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我被呛得连声咳嗽。

“你慢点!”林玥在下面喊。

我把滤网递给她,让她拿去卫生间洗。

然后,我看到了空调的出风口。

那里面,也塞满了灰尘和絮状物。

我想,既然要卖房子,总得弄干净点。

我找来一把旧牙刷,伸进去,一点一点地往外掏。

掏出来的东西,让我直犯恶心。

灰色的毛絮,黑色的霉斑,甚至还有几只干瘪的虫子尸体。

这就是我爸妈最后呼吸的空气吗?

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更用力地清理着,几乎是跟它较上了劲。

就在这时,我的牙刷好像碰到了一个硬物。

我开始没在意,以为是空调的某个零件。

但我掏了几下,那东西纹丝不动。

我有点好奇,凑近了,用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

在出风口的最深处,卡着一个……空调遥控器?

我愣住了。

遥控器怎么会跑到这里面去?

我伸手去够,指尖刚刚能碰到。

我一点一点地把它往外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它夹了出来。

遥控器也是黄黄的,和我家那个一模一样。

但它比我想象的要重一点。

我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咔啦”声。

不是电池的声音。

我走到窗边,借着光仔细看。

遥控器的后盖,合得不是很严实,有一条细微的缝。

我用指甲沿着缝隙,用力一抠。

后盖“啪”地一声弹开了。

里面没有电池。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纸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从我的脚底瞬间淹到了头顶。

我听到林玥在卫生间喊我:“陈阳,这滤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干脆换个新的吧?”

我没有回答。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手里这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纸。

我的手指在发抖,抖得几乎捏不住它。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把纸展开。

上面是我爸的字。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刚劲有力的笔迹。

但那天的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颤抖。

“陈阳,我的儿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妈,应该已经不在了。

请你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

后面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清了。

眼睛里迅速涌上一层滚烫的液体,模糊了整个世界。

遗书?

这怎么可能是一封遗书?

法医不是说……不是说意外吗?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手里的纸,被我攥得死死的。

“陈阳?你怎么了?”

林玥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快步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暑了?”

她想来扶我。

我一把推开她,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你别碰我。”

林..玥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愣住了,眼睛里满是惊愕和受伤。

我没有看她。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信。

我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儿子,爸对不起你。爸没用,一辈子的积蓄,被人骗光了。

那是一个叫‘安享晚年’的理财项目,说是国家扶持的,利息高,还保本。你王叔李婶他们都投了,我也动了心。

我背着你妈,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六十万,全都投了进去。

我想着,能多赚点,以后给你,给彤彤,减轻点你们的负担。

我不想总让你们惦记着我们,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痛得无法呼吸。

六十万。

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

我爸是个中学老师,我妈是工厂会计,两个人的工资都不高。

我记得小时候,我想要一双耐克鞋,我爸瞪着眼睛骂我,说我虚荣。

我记得我妈,一件衣服能穿十年,菜市场的菜,总要等到快收摊了才去买,因为便宜。

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供我读完大学。

我工作后,每个月给他们钱,他们总说不要,说他们有退休金,够用。

我以为他们真的够用。

我以为他们过得很好。

“结果,不到三个月,公司跑路了,人去楼空。

我找过去,只看到一堆跟我们一样的老人,坐在地上哭。

那一刻,我知道,天塌了。

我不敢告诉你妈,更不敢告诉你。

我一辈子都好强,要面子。我怎么有脸告诉你,我这个当老师的,被最简单的骗局给骗了?

我怎么有脸告诉你,我把你妈一辈子的辛苦钱,都给败光了?”

我仿佛能看到我爸写下这些字时的样子。

那个一向挺直了脊梁的男人,那个在我面前永远威严的父亲,是怎样一种绝望和羞愧。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你妈看出来了,问我怎么了。

我瞒不住,跟她坦白了。

你妈没有骂我,一句话都没有。

她只是抱着我,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却还笑着跟我说:‘老头子,没事,钱没了,我们再赚。只要我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怎么赚?

从那天起,你妈开始到处打听能干的活儿。

给人做保洁,去超市当理货员,去捡废品……

她那么爱干净,那么体面了一个人。

我看着她那双本该戴着玉镯子的手,被清洁剂泡得又红又肿,去捡那些脏兮兮的瓶子……

我的心,比刀割还疼。

儿子,爸是个懦夫。

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我更受不了你妈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那天,你打电话回来,问我们过得好不好,缺不缺钱。

我对着电话,笑着说:‘好得很,什么都不缺,你别操心。’

挂了电话,我看着你妈花白的头发,再也撑不住了。

我们这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和林玥工作忙,还要带彤彤,我们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

“负担……”

我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是负担?

我只是……我只是太忙了。

我忙着加班,忙着开会,忙着陪客户,忙着辅导彤彤的作业。

我以为我每个月打了钱,每周打了电话,就是尽孝了。

我问他们“好不好”,他们说“好”,我就真的信了。

我这个儿子,当得有多失败?

多眼瞎心盲!

“那天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雷暴,会降温。

我和你妈,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还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饺子,放在了冰箱里。

她说,等你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吃到了。

晚上,我们俩躺在床上,像年轻时一样,聊了很久。

聊你小时候调皮捣蛋,聊你第一次拿奖状,聊你娶了林玥这么好的媳妇,聊我们可爱的孙女彤彤。

我们这辈子,很满足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彤彤长大了。

儿子,别怪我们。

我们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了。

把空调遥控器藏起来,是我的主意。我怕你们发现不了。

这台空调,是我们结婚时买的,用了快四十年了。它也老了,该退休了。

就让它,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家里的事,都交给你了。

好好对林玥,好好带大彤彤。

忘了我们吧,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爸,妈。绝笔。”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把那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心脑血管疾病突发。

什么意外。

全都是假的。

他们是自杀。

是被骗走了所有积蓄后的绝望,是不想拖累我的“体面”,把他们推上了绝路。

而我,这个他们最爱的儿子,六年了,一无所知。

我还活在他们编织的“岁月静好”的谎言里。

我甚至,还要卖掉他们用生命守护的最后的尊严。

“啊——!”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

指关节瞬间就破了,鲜血直流,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那种悔恨和自责,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陈阳!你疯了!”

林玥被我吓坏了,冲过来抱住我。

“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把手里的信,塞到她手里。

“你自己看。”

林玥疑惑地接过信,看了起来。

她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最后,她捂住了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我,和我一起,在这间空荡荡的,充满了回忆和谎言的屋子里,痛哭失声。

那天,我们是怎么离开老房子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我爸妈的脸,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爸严肃的,不苟言笑的脸。

我妈慈祥的,总是带着笑的脸。

他们在我记忆里,永远是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

我从没想过,他们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林玥端了一杯水进来,放在我桌上。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她把窗户打开,散了散烟味。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报警?

六年前的案子,骗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就算抓到了,能判几年?能把我爸妈还给我吗?

去跟亲戚朋友说?

说我爸妈不是意外死亡,是自杀?

让我爸妈死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傻,说他们想不开?

我做不到。

我爸那么要面子的人,我不能让他最后的一点体面,也保不住。

“什么都不办。”我掐灭烟头,声音沙哑。

“房子,不卖了。”

林玥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好,不卖。你想留着,就留着。”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天黑,到天亮。

我爸妈的遗书,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放。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控诉我的不孝和疏忽。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同事看到我,都吓了一跳。

“陈阳,你这是掉煤堆里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力气解释。

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领导安排的工作,我频频出错。

客户的电话,我也忘了回。

下午,我接到了中介的电话。

“陈大哥,您那套房子,有客户看了很满意,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签个合同?”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不卖了。”

“啊?为什么啊?价格都谈好了,这……”

“我说不卖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边。

心里那股邪火,烧得我整个人都快炸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爸妈辛苦一辈子,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凭什么那些骗子可以逍遥法外?

我不甘心。

我真的不甘心。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

我开车,又回了那套老房子。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

我打开冰箱,看到了那袋被冻得硬邦邦的饺子。

韭菜鸡蛋馅。

我妈包的。

她说,等我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吃到了。

我烧了水,把饺子煮了。

热气腾腾的,和我妈在世时一个味道。

我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眼泪,比饺子先一步,掉了下来。

咸的。

我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要把这六年的思念和悔恨,全都吞进肚子里。

吃完饺子,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算找不回钱,就算不能让骗子伏法,我也要知道,到底是谁,把我爸妈逼上了绝路。

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在那间屋子里,寻找线索。

我翻遍了我爸所有的抽屉,柜子。

终于,在一个上锁的铁盒子里,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一张“安享晚年”理财项目的宣传单。

上面印着一个笑容可掬的老人,写着“高回报,零风险,国家担保”的字样。

还有几张银行转账的回执单。

收款方是一个叫“中融汇富”的公司。

我把这个公司名字,输入到搜索引擎里。

跳出来的结果,让我浑身发冷。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关于这家公司非法集资、诈骗的新闻。

受害者,成千上万。

退休夫妻吹空调猝死,6年后儿子给空调清灰发现遥控器里藏着遗书

大部分,都是像我爸妈一样的老人。

他们被骗的,是他们的养老钱,救命钱。

很多人,因为这个,家破人亡。

新闻的日期,都在六七年前。

后来,这家公司被查封了,几个主犯被抓了。

但卷走的钱,大部分都追不回来了。

我看着那些新闻报道里,一个个欲哭无泪的老人,仿佛看到了我爸。

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也是这样,被抽走了全部的希望。

我顺着新闻里的线索,找到了一个受害者的维权群。

我申请加入,验证信息写的是:中融汇富受害者家属。

很快,我被拉进了群。

群里有五百人,很安静。

偶尔有人发一条消息,也很快沉寂下去。

我能感觉到,弥漫在这个群里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在群里说:“大家好,我是陈阳。我父亲,也是中融汇富的受害者。”

我把我的故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我父母自杀的细节。

我只说,我父亲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

我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死水里。

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又一个!唉!”

“我妈也是,被骗了三十万,气得住了院,现在还半身不遂。”

“我家老爷子,到现在还不信自己被骗了,天天在家等分红呢。”

“这些天杀的骗子,!”

……

看着群里一条条充满血泪的控诉,我的手,握成了拳头。

原来,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问群里的人,主犯被抓了,判了多少年?

一个叫“老张”的群友回复我:“主犯叫李卫东,判了无期。但他的钱,早就转移到国外去了。我们一分钱都没拿回来。”

“他还有个老婆和儿子,据说拿着钱,移民了。”

“真是讽刺,我们这些受害者的家,都散了。他们一家,却在国外花着我们的钱,过好日子。”

李卫东。

我把这个名字,刻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浑浑噩噩。

我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一头扎进书房,研究所有关于中融汇富的案卷资料。

我把所有能找到的新闻报道,法院判决书,受害者证词,全都打印了出来,堆了满满一桌子。

林玥很担心我。

她劝我:“陈阳,都过去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

“过不去。只要我一闭上眼,就是我爸妈的脸。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甚至开始学习法律。

我买了很多关于金融犯罪、资产追回的法律书籍。

我每天看到凌晨两三点,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我知道,希望很渺茫。

但我不能放弃。

放弃了,就等于默认了我爸妈白死了。

我开始尝试联系其他的受害者,希望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我在维权群里,加了那个叫“老张”的群友。

老张是个退休的警察,他也被骗了二十万。

因为懂一些门道,他一直在坚持追查。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见了面。

老张比我想象的要苍老,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

他告诉我,李卫东非常狡猾。

他名下没有任何资产,他的老婆在案发前就跟他离了婚,带着儿子去了加拿大。

法律上,他们是干净的。

“这条路,很难走。”老张喝了口茶,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说,“但再难,我也要走下去。”

老张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你小子,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我。

“这里面,是我这几年搜集的所有资料。有些,是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的。或许,对你有用。”

我接过那个牛皮纸袋,感觉沉甸甸的。

“谢谢您,张叔。”

“别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老张摆了摆手,“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回到家,我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

李卫东的个人信息,他老婆儿子的照片,出入境记录,甚至还有他在加拿大可能的住址。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当看到李卫东儿子的照片时,我愣住了。

照片上的男孩,大概二十出头,长得很精神,笑得一脸阳光。

他叫李默。

资料显示,他正在加拿大一所著名的大学,读金融专业。

多么讽刺。

他的父亲,用金融诈骗,毁了无数家庭。

他却用那些沾满了血泪的钱,在国外,学习如何玩弄金融。

我看着那张笑脸,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

我把他的照片,单独抽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每天,我都能看到他。

这张脸,提醒着我,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我开始利用我工作之便,在网上搜寻一切关于李默的信息。

他有社交账号。

上面分享的,是他的留学生活。

滑雪,派对,名车,豪宅。

他发的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这些,都是用我爸妈的命换来的。

有一天,我看到他发了一张照片。

是他和他母亲的合影,背景是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

他配的文字是:“祝我最亲爱的妈妈生日快乐,愿你永远年轻美丽。”

照片上,他的妈妈,那个叫王琴的女人,穿着一身名牌,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笑得像朵花。

我把照片放大。

在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翡翠镯子。

那个镯子,通体翠绿,水头极好。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我妈的镯子。

是我外婆传给我妈,我妈准备传给林玥的。

我妈宝贝得不得了,平时都舍不得戴,锁在保险柜里。

她说,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当年家里出事后,我清点遗物,发现保险柜是空的。

我以为,是被我爸拿去变卖了,还了赌债。

我当时还恨他,恨他败家。

现在我才知道,那六十万,不是赌债,是“投资”。

而这个镯子,很可能也是被李卫东他们,用花言巧语,一起骗走的。

现在,它戴在了骗子老婆的手上。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

我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把那张照片,打印了出来。

我用红色的笔,在那个镯子上,画了一个圈。

欺人太甚!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这是对我父母,对我整个家庭的羞辱!

我必须,把这个镯子拿回来。

我开始制定一个计划。

一个疯狂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计划。

我要去加拿大。

我要找到他们母子,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林玥。

林玥听完,沉默了很久。

“陈阳,你是不是魔怔了?”

“我没有。”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很清醒。我只是,想拿回我妈的东西。”

“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和彤彤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我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去跟他们谈谈。他们也是中国人,总要讲点道理吧?”

我知道,我这话很天真。

跟骗子,有什么道理可讲?

但我必须给自己,也给林玥一个理由。

林玥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

她知道,她劝不住我。

这几年,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如果不把这件事解决,我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我愣住了。

“不行,你得在家照顾彤彤。”

“把彤彤送去我妈那儿。”林玥的态度很坚决,“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我看着她,心里又暖又酸。

我知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父母。

最幸运的,是娶了她。

最终,我还是没拗过她。

我们办了签证,买了机票。

出发前,我去了父母的墓地。

我把那封遗书的复印件,在他们墓前,烧了。

“爸,妈,儿子不孝,现在才知道真相。”

“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委屈的。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你们在那边,好好的,别再操心了。”

风吹过,纸灰飞扬。

我仿佛看到,我爸妈在对我笑。

我和林玥,踏上了飞往加拿大的飞机。

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海,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们到达了多伦多。

按照老张给的地址,我们找到了李默他们住的社区。

那是一个高档的别墅区,环境优美,安静得像个世外桃源。

每一栋别墅,都带着一个漂亮的大花园。

我们租了一辆车,在社区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像私家侦探一样,每天在他们家附近蹲守。

我们摸清了他们的作息规律。

王琴每天上午会出门,去超市,或者去跟朋友喝下午茶。

李默白天要去上学,晚上有时候会跟朋友出去玩。

我本来想,找个机会,直接上门。

但林玥拦住了我。

她说,这样太冲动了,万一他们报警,我们有理也说不清。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吧?”我有些焦躁。

林玥想了想,说:“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主动来见我们。”

“什么办法?”

林玥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你不是打印了那张照片吗?”

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二天,我们去打印店,把那张王琴戴着我妈镯子的照片,放大了好几倍,印了几十张。

晚上,趁着夜色,我们开车去了那个社区。

我们把那些照片,贴满了他们家门口的电线杆,社区的公告栏,甚至他们邻居的邮箱上。

照片上,我用英文写了一行大字:

“This jade bracelet was stolen from my deceased mother. Please return it.” (这个翡翠镯子是从我去世的母亲那里偷来的。请归还它。)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怦怦”直跳。

刺激,又紧张。

我们躲在不远处的车里,观察着他们家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王琴出门了。

她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些照片。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惊慌失措地,开始撕那些照片。

但照片太多了,她根本撕不过来。

很多邻居出门,都看到了,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王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几乎是逃回了家里。

“有效果了。”林玥说。

我点了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等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一辆跑车,呼啸着停在了别墅门口。

李默回来了。

他显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脸色铁青地冲进了家门。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国外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贴照片的人?”

是李默。

“是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诽谤!我可以告你!”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只是想拿回我妈的东西。”我的声音很平静。

“什么你妈的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你妈手腕上那个翡翠镯子。”我说,“那是我家的传家宝。上面有个很小的缺口,是我妈年轻时不小心磕的。不信,你可以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了很多。

“你想怎么样?”

“见面谈。”我说,“就我们两个人。”

“好。时间,地点。”

我告诉了他我们酒店的地址,约在楼下的咖啡厅。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玥紧张地问:“怎么样?”

“他答应见面了。”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下午,我一个人去了咖啡厅。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的街景。

没多久,李默来了。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也更瘦。

他穿着一身潮牌,头发染成了亚麻色,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坐下,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要多少钱?”他开门见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觉得,我是来要钱的?”

“不然呢?你们这种人,不就是为了钱吗?”他嗤笑一声。

“我们这种人?”我重复了一遍,心里的火,又被点燃了,“我们是哪种人?是被你爸骗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人!”

我的声音有些大,邻座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李默的脸色变了变。

“你小声点!”

“怎么?怕被人听到?”我冷笑,“你爸当年骗我们的时候,怎么不怕被人知道?”

“我爸的事,跟我没关系!”他梗着脖子说。

“没关系?”我笑了,“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住的豪宅,开的跑车,哪一样,不是用我们的血汗钱换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没关系?”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我只要那个镯子。把它还给我,我立马就走,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一个破镯子而已,你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他不解地问。

“那不是破镯子。”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妈的命。”

他愣住了。

也许是我的眼神,让他感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说:“你等一下。”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说的很快,是方言,我听不太懂。

大概是跟他妈在商量。

过了几分钟,他挂了电话,对我说:“我妈说,镯子可以给你。但你必须保证,把那些照片都撕了,以后再也不许来找我们。”

“可以。”我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我坐在咖啡厅里,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心,悬在半空中。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回来了。

他把一个首饰盒,放在了桌上。

“给你。”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熟悉的翡翠镯子。

在灯光下,它依然温润,通透。

我把它拿起来,仔细地看。

在镯子的内侧,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缺口。

是我妈的镯子。

没错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涌了上来。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收好。

“谢谢。”我对李默说。

这两个字,我说得有些艰难。

李默看着我,表情很复杂。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说。

“你说。”

“我爸他……真的骗了那么多人吗?”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多了一丝迷茫。

我点了点头。

“是的。成千上万。很多人,因为他,一辈子都毁了。”

我没有说我父母的事。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站起身,准备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不起。”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坐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不是对我一个人说的。

它太轻了,也太晚了。

但有,总比没有好。

我拿着镯子,回了酒店。

林玥一看到我,就冲了上来。

“怎么样?”

我打开盒子,给她看。

林玥捂住了嘴,眼泪流了下来。

“拿回来了……终于拿回来了……”

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也抱着她,紧紧地。

这几年的重压,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回国的飞机上,我一路都把那个首饰盒,抱在怀里。

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回到家,看到彤彤,我冲过去,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彤彤咯咯地笑着。

林玥在一旁,也笑了。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我把那套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

我没有卖掉它。

我把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

里面放着我爸妈的照片,他们用过的东西。

每个周末,我都会带着彤彤过去。

我会告诉她,爷爷是个很博学的老师,奶奶做的饺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我会告诉她,他们很爱很爱她。

至于那封遗书,我把它,连同那个空调遥控器一起,锁在了一个盒子里。

我不会再去看它。

但我也不会忘记它。

它会永远提醒我,生命里,有些东西,比钱,比事业,比所谓的成功,要重要得多。

那就是家人的陪伴,和沟通。

如果,我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发现他们的不对劲。

如果,我能多一点,再多一点,耐心去听听他们的心事。

也许,结局,会完全不一样。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我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遗憾和教训,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地爱我的妻子,我的女儿。

好好地,过好属于我们的,每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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