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云南省嵩明县女子陈芬(化名)一直在为撤销婚姻而奔波。2011年7月,她经人介绍与贵州省盘县(现盘州市)男子朱某平认识并结婚。婚后不到半年,朱某平被抓,彼时她才得知对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卢某金,且在1992年故意伤害他人致死后潜逃。

2012年1月,卢某金被判刑六年。当时陈芬已怀有身孕5个月,陈芬认为,男方隐瞒曾有犯罪行为,有双重身份,婚姻登记应该撤销。她向盘州市法院起诉离婚未被支持。今年2月18日,嵩明县检察院向嵩明县民政局发出检察建议后,嵩明县民政局作出决定——撤销陈芬与朱某平的婚姻登记。

嵩明县民政局作出决定撤销陈芬与朱某平的婚姻登记。受访者供图

陈芬认为,户籍部门审核不严是造成自己12年婚姻悲剧的原因,"朱某平的户籍信息是在2005年登记,卢某金的户籍信息是在2011年8月登记,均是其在逃期间办理的。而且卢某金年龄还小一岁,这也导致他在伤人案中因作案年龄不满18岁被轻判。"

接近盘州警方人士表示,2005年城关派出所户籍民警在为朱某平办理户籍登记时,确存在审核把关不严,已对涉事民警进行批评教育。

怀孕半年方知丈夫身负命案,且有两户籍

陈芬向上游新闻记者(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回忆,2011年,时年24岁的她经父亲工友介绍认识了朱某平,"他当时在昆明市安宁县做包工头,介绍人说他勤劳能干,家里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家庭条件一般,可以做上门女婿。"

出身农村的陈芬在父母的催促下,与对方相识不到两个月,2011年7月18日,她便与朱某平在昆明市嵩明县民政局登记结婚。陈芬回忆,登记时她注意到,朱某平登记的年龄是"1974年3月6日",户籍为贵州省盘县城关镇。

陈芬与朱某平的结婚登记。受访者供图

陈芬回忆,婚后不久两人因琐事爆发争吵,之后朱某平称要去昆明干活。"一开始还偶尔有联系,但到10月份之后就彻底失联了,人就跟消失了一样,问他家里人也说不清楚。"

2011年12月底,陈芬接到朱某平父亲电话,"他说朱某平出事被抓,马上要开庭了。叫我出席一下庭审。"陈芬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丈夫在外面贩毒了?直到2012年1月5日开庭当天,陈芬才得知丈夫原来是一名杀人逃犯,而当她听到检察官念到"卢某金"三个字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来,与他结婚的"朱某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卢某金,是身负命案的逃犯。

卢某金的刑事判决书显示,被告人卢某金生于1975年3月6日,初中文化,住盘县鸡坪乡。2011年10月21日被逮捕;同年12月19日,盘县检察院指控卢某金犯故意伤害罪向法院提起公诉。

原盘县法院审理查明,1992年10月1日22时许,卢某金在盘县鸡坪乡出租房内因关电灯一事与钱某发生争吵,持木棒将钱某打伤致死。案发后,卢某金亲属支付钱某亲属经济损失2000元。庭审中,经法庭调解,卢某金父亲代替赔偿5万元,并取得被害人亲属谅解。

法院认为,被告人卢某金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因卢某金是1992年犯罪,依照从旧兼从轻原则,应适用1979年《刑法》,另因卢某金犯罪时不满18岁,且能自愿认罪,其亲属主动赔偿被害人亲属经济损失取得谅解,依法给予减轻处罚,判处六年有期徒刑。刑期至2017年10月20日止。

起诉离婚未获支持,民政局撤销婚姻登记

"与我登记结婚的是朱某平,怎么在法庭上变成了卢某金,年龄还小了一岁。"陈芬向上游新闻记者回忆,庭后她质问朱某平家人,为何要隐瞒朱某平曾经杀人的事实,且为何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对方并未答复。

卢某金的判决书。受访者供图

感觉受到欺骗的她继而向盘州市有关部门讨要说法,也始终没有结果。2021年7月13日,贵州省盘州市公安局城关派出所出具的一份证明显示:辖区内居民朱某平系重户口,于2014年3月11日多报删除,该人另一个户籍信息姓名为卢某金,朱某平和卢某金系同一人。

"与我登记结婚的朱某平法律身份清白,而卢某金身负命案受过刑罚,警方却删除了朱某平的户籍信息。"陈芬告诉记者,2018年1月17日,卢某金刑满释放后,她与对方签订了离婚协议书及双方责任书,约定到民政局离婚,但因卢某金未带身份证,导致未能顺利办理离婚。之后,她便再也联系不上卢某金。

2021年7月,陈芬向贵州省盘州市法院提起离婚诉讼。陈芬认为,卢某金在婚前隐瞒具有两个户籍信息及曾有犯罪行为的事实,且在她怀孕期间被逮捕判刑。刑满释放后,两人也未一起共同生活,夫妻感情早已彻底破裂,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因卢某金用于办理结婚证的户籍信息已被注销,导致其不能登记离婚。

此外,陈芬还诉请法院判令卢某金赔偿孩子抚养费及精神损害赔偿金11万余元。不过此次诉讼,卢某金并未出席,陈芬的前述诉讼请求也未得到法院支持。

盘州市法院认为,合法的婚姻受法律保护,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是法律规定准予离婚的条件。但因原告陈芬的主张除了自己陈述外,未提供足以证明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证据予以证实。其提供的刑事判决书、《离婚协议书》无其他证据印证,证明不了夫妻感情确认破裂的事实。

"原告称在卢某金服刑期间及双方签订《离婚协议》后都主张过离婚,但因无法提供卢某金和朱某平系同一人的证据无法办理离婚,且双方在签《离婚协议》后分居,但该陈述除了原告自己陈述外,原告未能提供证据证实。"2021年8月17日,盘州市法院驳回了陈芬的诉讼请求。

两年后,陈芬重新委托律师,决定继续走司法途径。可喜的是,这次她终于迎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在嵩明县检察院向嵩明县民政局发出检察建议后,2024年2月18日,陈芬收到了嵩明县民政局《关于撤销朱某平与陈芬婚姻登记的决定》。

上述文件显示,2023年11月6日,嵩明县民政局收到嵩明县检察院出具的《检察建议书》指出:"与陈芬办理结婚登记的另一方当事人朱某平系虚假身份。"嵩明县民政局对相关材料进行审核后认为,该婚姻登记不符合《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六条、第一千零四十九条和《婚姻登记条例》第七条的规定,嵩明县民政局撤销于2011年7月18日办理的陈芬与朱某平的婚姻登记。

谁为12年错误婚姻埋单?警方:已对涉事民警批评教育

"这桩悲剧婚姻总算是告一段落,可谁又来为我这12年错误人生埋单?"1月29日,陈芬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此前卢某金在被判刑后,父母为此内疚不已,"(他们)觉得把我推入了深渊。"

关于卢某金(即朱某平)为何有两个户籍信息,陈芬称,她多次向盘州市公安局及贵州省相关部门反映。据其提供的一份盖有"贵州省公安厅户口专用章"的户口登记卡显示,户主姓名:朱某平;出生日期:1974年3月6日;住址为盘县城关镇派出所XX村101号;"2005年9月2日因市县内移入(地方城镇户口)由六盘水市盘县滑石乡派出所"。该份户口登记日期为2005年9月2日,承办人为张某梅。

朱某平(卢某金)拥有两个户籍,其中朱某平户籍于2005年登记,卢某金户籍于2010年登记。受访者供图

而"朱某平"除以"移入"方式拥有了上述户口外,还于2010年1月25日办出了居民二代身份证。据陈芬提供的"朱某平"身份证影印件显示,朱某平身份证号与前述人口登记卡一致,签发机关为盘县公安局,身份证有效期限为2010年1月25日至2030年1月25日。

而"卢某金"的常住人口登记卡显示,卢瑞金系户主朱某左长子,出生日期为1975年3月6日,住址为贵州省盘县鸡场坪乡。该户口信息登记日期为2011年8月25日,承办人为吴某。

"卢某金(朱某平)是在1992年10月1日杀人,2011年10月21日被逮捕,为啥在逃期间还办理了两个户口和身份证?"陈芬不明白,为何卢某金户籍信息登记时间刚好在被抓两个月前,而且身份信息刚好小了1岁?

陈芬告诉上游新闻记者, 2021年12月28日,盘州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曾向她表示,在其举报后,警方内部进行了调查,并对当事的户籍民警和牵涉的教导员已经做了处理。

2023年5月24日,盘州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再次找到了在湖北务工的陈芬。该负责人称,朱某平在犯罪之前已经有了两个户口,"在鸡场坪犯罪时他确实叫卢某金,在逃并和陈芬结婚之后,他发现在他外婆家(滑石乡,2015年撤消并入鸡场坪镇)还有一个户口,所以他又把这个户口迁移到城关。迁移过程中户籍民警和当时的教导员审核把关不严。"

朱某平户口于2014年3月11日"多报删除"。受访者供图

"我们对此研究决定,对时任城关派出所教导员进行诫勉谈话,对户籍民警进行批评教育,而且对张某梅的批评教育是我亲自批评教育的。"该负责人表示。

陈芬对前述答复并不满意,她坚持追究当事民警的法律责任并要求赔偿损失。2024年1月3日,贵州省人民检察院短信回复称,经审查,从现有材料看,其反映的问题依照法律和有关规定,不属于检察机关管辖,建议其直接向盘州市公安机关或纪委监委反映。

近日,上游新闻记者从接近盘州警方人士处获悉,经调查,朱某平从小拥有两个户口,因其父亲是上门女婿,其中朱某平户籍落在母亲的户口上,卢某金户籍落在父亲的户口上,"之前户口一般由村里上报到镇上,户籍审核划归公安以后,公安机关也没有发现重户口的问题。"

"2005年,在逃的卢某金用朱某平名字办理户口迁移,理由是‘投亲’。因为‘朱某平’这个名字在户籍系统里没有犯罪在逃记录,当时户籍民警也是按照正常程序办理了户口迁移。"该人士称,在陈芬反映相关问题后,盘州警方对当时为卢某金办理户口迁移的户籍民警,以及时任城关派出所教导员进行了批评教育。

上游新闻记者 李文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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