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眼泪白流了。”通过央视反腐专题片得知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原主教练李铁的腐败细节后，曾因在中国队比赛失利后，面对媒体喊出“对得起我们吗？退钱！”而一举成名的“退钱哥”何胜，用“固执，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向南都、N视频记者形容他眼中的李铁。

4年前风光上任国足主帅，被抱以率领国足冲进世界杯的期待，却不到两年就在惨淡赛绩和一片声讨中匆匆“下课”，继而被立案调查，李铁的人生充满反转。而他所谓的“冲超奇迹”完全是金钱之手在背后操弄假球；靠行贿300万元“上位”国足主帅；与武汉卓尔俱乐部以6000万元签下“合同”，保送4名球员选入国家队大名单……

李铁没能打造一支能征善战、作风优良的国家队，也没能带领国足走出困境，却将之推向了反面。

图为李铁面对镜头坦白腐败细节

风光上任VS匆匆下课

2020年1月，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迎来了新主帅。不满43岁的李铁一身黑色西装坐在台上，向媒体讲述自己的入职心得与壮阔梦想。他双手交叉，表情平静，“当有机会能为国家工作的时候，还需要考虑什么？”

与上任时的云淡风轻不同，李铁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过自己的“领导野心”。2012年，有媒体询问退役不久的李铁有没有可能担任辽宁队主帅，李铁回复“当然想”。他还表示，自己更长远的目标是担任国家队主教练。

8年后，李铁成功履新。

2020年1月5日，担任国家队主教练的李铁在见面会上回答记者提问 图/新华社发

回顾球员时期，李铁就是健力宝队和“辽小虎”一代里的核心成员。2002年韩日世界杯，他也曾为国出征。同年，他还前往埃弗顿俱乐部比赛，成为国内为数不多征战英超的球员。

退役后，李铁继续活跃在教练领域。2012年，他出任恒大助教，辅助里皮团队。2014年，他作为时任国家队主帅佩兰的助教，随队参与2015年亚洲杯赛事。此后，他先后任职华夏幸福俱乐部、武汉卓尔俱乐部。

2019年中超比赛，李铁带领武汉卓尔获得第六名。同年，在东亚杯上，李铁以国足代理主帅的身份带领国足取得一胜两负的战绩，获得第三名。

比赛结束后，球迷们都知道，李铁距离摘掉头衔中的“代理”二字已经不远了。

在国家队主教练上任仪式上，李铁透露自己与国足的合同只签到了2020年6月，至于是否续签还得看国足能否冲进世预赛十二强。当时，里皮辞任后的国足正值低谷，李铁实属临危受命。有球迷对此评论道：“十二强？李铁自己上去踢还差不多。”

一年后的6月，另外一名球迷回复了这条评论：打脸了吧！进12强了，他续约了！

可谁也想不到，不到半年时间，李铁又在一众讨伐声中匆匆“下课”。

2021年11月17日，国足在12强赛中1比1逼平澳大利亚队。赛后，有球迷不满国足表现，李铁便火力全开“回应”了32分钟。在李铁看来，外界并不知道国足备战的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李铁还强调“自己并不是找客观原因”。

李铁还“狂喷”球迷，“说有主场和没主场差不多的人脑子有问题！这两场如果在我们中国主场踢，我们能拿到6分。”

这段回应惹急了球迷，李铁却不以为意。第二天，他发布了一条微博，“昨天话说得有点多，早早睡了，8个小时的睡眠让我满血复活”。

李铁还配了9张图，其中出现多个品牌海报，甚至还有国家队赞助商的竞品。“打广告”的行为让李铁招致不少非议，更有人开始“起底”他背后的生意版图。

赛绩不佳与舆论持续发酵，同年12月，李铁主动请辞，结束了不到两年的国家队主教练生涯。

“为国效力”VS钻营谋利

风头正盛时的李铁，常把“为国效力”挂在嘴边。

2020年初，李铁接棒国家队主教练时，中国足球正处于一个困难时刻。

在就职见面会上被问到“为何有勇气接下这个重担”时，他的回答是，“很多朋友都发信息给我，问李铁你干嘛要接这个工作，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坑。我觉得这些人可能并不真正了解我，也不了解中国足球。中国足球现在确实遇到很大困难，但对我来讲，只要有机会为国家工作，我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

他对球员的要求则是，“必须要有极强的国家荣誉感，没有任何私心，愿意为国家奉献一切，这是第一原则。”

那时观看这场见面会的人们确实没有真正了解他。真实的李铁，无心壮大中国足球，更遑论为国效力。他的精力，更多放在钻营谋利上。

在外人看来，李铁之所以能够成为国家队主教练，是因为先后带领两支中甲球队成功冲入中超。但事实上，背后都是大量的假球。

2015年8月，他加盟河北华夏幸福俱乐部，首次担任主教练。李铁上任后，赛季最后八场打出了一波神奇的“八连胜”，冲超成功。

经调查，所谓“冲超奇迹”，完全是金钱之手在背后操弄。例如，赛季最后一场，华夏幸福必须胜或者平才能确保冲超，俱乐部为此砸下重金1400万元。为了多重保险，李铁的教练团队还负责从个人层面，直接收买对方球员。

李铁在华夏幸福俱乐部打假球尝到了“甜头”，2017年他被聘为武汉卓尔俱乐部主教练时，开始主动向俱乐部推销假球。

原武汉卓尔俱乐部董事长田旭东也一度感到奇怪，“我第一次接触打假球你可能想不到是李铁找我，我就说，好像这不是我心目中的李铁。”

在李铁的怂恿下，武汉卓尔俱乐部也决定不惜血本“冲一把”。2018年10月6日，武汉卓尔提前三轮冲超成功。

“我做球员的时候最憎恨的就是踢假球的人。”如今的李铁面对镜头忏悔，同样是一身黑衣，双手交叉握于身前，眼里没了曾经的雄心壮志。

有了“冲超奇迹”奠定行业地位，李铁开始为“上位”谋划。他一方面游说卓尔俱乐部出钱帮他做工作，并承诺回报，俱乐部为此拿出200万元向中国足球协会原主席陈戌源行贿。另一方面，李铁觉得时任足协秘书长刘奕也颇具话语权，于是又自掏腰包送给刘奕100万元。如此，成功将自己送上国家队主教练的位子。

如愿以偿的李铁，第二天就飞到武汉和卓尔俱乐部谈交易，以总额6000万元的所谓合同，将卓尔队的四名球员选入了国家队大名单。

“那天看到那个国家队名单，我脸是发红的。我知道我们球员的能力，进不了，一个都进不了。”田旭东说。

李铁没能打造一支能征善战、作风优良的国家队，也没能带领国足走出困境。

备受期待VS无缘世界杯

1月9日晚，通过央视反腐专题片得知足球领域更多腐败细节后，曾因在中国队比赛失利后，面对媒体喊出“对得起我们吗？退钱！”而一举成名的“退钱哥”何胜发文称，“那些年的眼泪白流了。”

2016年10月6日，何胜在中国队比赛失利后大喊“退钱”（资料画面）

何胜告诉南都记者，他对片子中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刻——球迷投入的是真感情，但是看到的却是一场假戏。他表示，相信不光是球迷，大多数人在看过片子后都会对中国足球的腐败感到失望和遗憾。

4年前喊着“中国人最懂中国足球”的豪言，成为国足史上第二年轻主帅的李铁，曾是中国足球从留洋探索期到高峰期的受益者，也是国足从冲进世界杯到跌入低谷的经历者。转型教练后，他也曾辗转多支中甲、中超球队，他明白彼时的中国足球，无比渴望重返世界杯正赛。

何胜表示，李铁上任之初还是被球迷们给予了许多期待的。“抛开其他不说，单从执教能力上看，我觉得李铁在目前中国足坛来说，应该还是佼佼者。”

然而，曾经承诺“把每一场国家队比赛都当做我人生的最后一场比赛来对待”的李铁，无数次让球迷失望。

“此后他‘固执，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特性开始被球迷诟病。”何胜向南都记者表示。

而此时的国足，同样没能带给球迷想要的胜利。

2021年9月3日，2022卡塔尔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12强赛首轮比赛中，中国队以0比3不敌澳大利亚队，图为李铁在比赛中指挥（新华社发）

2021年，国足挺进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亚预赛12强赛时，一度让球迷看到希望。但12强赛的整体水平远非40强赛可比。首战，中国男足0比3不敌澳大利亚队，场面完全落于下风。接下来，国足0比1不敌日本队、3比2击败越南队、2比3输给沙特队、1比1平阿曼和澳大利亚队。前6轮1胜2平3负，晋级世界杯概率已经非常渺茫。而主帅李铁因为战术等问题也饱受争议。12月初，国家队换帅，李霄鹏继任。

随后比赛中，国足成绩依然惨淡，先是客场0：2不敌日本，而后在2022年大年初一客场1：3不敌越南，彻底宣告无缘卡塔尔世界杯。

尤其此次败给越南，是国足62年首负越南，被称为“输了不该输也不能输的一场球”。外界评价，“冲刺跑、高强度跑被对手全面碾压，有比赛态度的问题，也是平时比赛累积的顽疾。”

提到中国足球走的不少弯路，何胜向南都记者表示，“我相信所有的球迷都希望中国足球能越来越好，我认为当下更需要改变的是对足球教育的态度，足球教育不是可有可无的。”

乱象丛生VS刮骨疗毒

李铁的背后是一个乱象丛生的足球行业。当中国众多体育项目蓬勃发展，男足却假赌黑丑闻频发。由于长期不尽如人意的比赛成绩，男足也面临多方面的质疑。

例如，在2022年大年初一败给越南之后，本就备受争议的男足又卷入一场“海参”风波，陷入更大的舆论压力。

在一段采访视频中，多名球员表示每天坚持吃海参，以增强免疫力，更好地完成训练。昂贵的海参对比赛场上的表现，引来无数吐槽。

相声演员冯巩就曾通过视频调侃，“男足爱吃海参，看上去浑身是刺，其实挺软的”。相关话题一度冲上热搜。

随后，又有消息称男足队员是在拉海参广告。对此，同年4月，中国足协新闻发言人公开回应称，“中国男女足各级国家队训练、参赛的经费来源，主要来自中国足协从市场赞助自筹。对于任何一支足球队，赞助商都非常重要……晓芹海参也是‘中国之队’的签约赞助商之一。作为对赞助商的回报，国家队队员适当配合参与赞助商宣传是合理的商业要求，这在世界足坛还有其他体育项目都很常见。”

男足成绩平平、争议不断背后，足球领域则出现了系统性、塌方式腐败。

2022年，有线索反映中甲联赛一些比赛存在假球赌球嫌疑，国家体育总局收到相关线索后，要求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中国足协原党委书记杜兆才牵头进行调查处理，然而杜兆才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也没有处理任何人，只是作了一个调研报告，偷换概念，用所谓“调研”来敷衍。

中国足球协会原主席陈戌源在接受审查调查后坦陈，中国足球腐败不是在一个方面，是全方位的。

2022年11月，李铁被监察机关立案调查，足坛反腐由此拉开大幕。随后，中国足球协会陆续有十多名高层和中层干部接受审查调查。纪检监察机关还会同公安机关，调查数十名涉案人员，涵盖教练、球员、裁判、俱乐部高管、经纪人等方方面面。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第二监督检查室主任严维耀表示，查处足球系列腐败案件不仅仅是查处那几个人，更重要的是要通过查处这个案子，推动足球领域生态的改变，推动体育部门汲取教训、深化改革、完善制度、正本清源，还绿茵场清朗的生态。

2023年5月19日，全国足球领域教育整顿工作动员部署会在京举行，提出要“提高政治站位，勇于刮骨疗毒，重整旗鼓开展中国足球新的长征。”

同年10月22日，新任中国足协主席宋凯公开表示，“竞技成绩不好，首先说明训练不行。”他提出，把青训当成头等大事来抓，还要通过扩大开放来提升中国足球竞争力，并且确保中国足协各项政策合理稳定。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陈燕

采写：南都记者 陈燕 杨苓妍 周敏萱 实习生 李昂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