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不喝六安茶,这就是个人喜好问题。有人爱吃甜,有人喜欢辣,难道非得找出什么原因、什么根据来?据说教员曾说“不吃辣椒不革命”,但又据说,他曾在别的场合说过:“辣椒和革命无关。总理不吃辣,难道他就不革命了?”

贾母不喝六安茶,没有什么重要。但贾母说她不吃六安茶,而妙玉又知道她不吃六安茶,就有点儿意思了——妙玉是怎么知道的?

曾在网上看过这种论调:妙玉是贾府的世交之女,在京避祸,托庇荣府;贾母知道她家世代爱吃六安茶,所以一开口就申明“我不吃六安茶”,省得她用六安茶来奉客。

这是胡说八道。一家人,口味不可能完全相同。就算贾母知道妙玉的祖母、母亲爱吃这种茶,也未必就肯定妙玉也常吃吧?一个人,口味也可能发生变化。妙玉生活在江南时吃六安茶,进了京未必一定还吃这种茶吧?地域变了,水土变了,心境也变了,偏偏吃的茶始终如一?搞不搞笑?

贾母这样申明,就是因为妙玉曾用六安茶来招待过贾母。

在李纨看来,“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但妙玉就愿意邀钗黛去吃体己茶、愿意加入湘黛的联诗。那么,她对贾母是什么态度?真的是傲视公侯、对贾母也不假辞色吗?

并不。王熙凤曾说,贾母“往常也进园子逛去,不过到一两处坐坐就回来了”,是去哪“一两处”逛?那样疼爱黛玉,却发现潇湘馆窗纱旧了,显然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经常来,应该早就发现了。除了怡红院,贾母还会常常到别的女孩子屋里坐吗?如果别处都不常去,那老太太常“到一两处坐坐”的“一两处”,会不会包括了妙玉的栊翠庵?

是的,贾母常来栊翠庵。妙玉打着傲视公侯的旗号,其实不过是一个离家万里、失去亲人的孤女。

妙玉出家,不是真心向佛,而是自幼多病,等于借佛庵做疗养院;出家而不剪发,当然是为了将来还俗,到年纪稍长一点、身体健康一点的时候;结果遇到“权势不容”的变故,不得不进京避祸;父母与师父接连病故,再也没人操持她的还俗事务。

因为元春省亲,贾府需要“名尼”来做点缀;因为妙玉是“官宦小姐”的身份,贾府也乐于庇护她,并不是非得“世交”、“故旧”才行——就像资助刘姥姥,是出于贾府一向的慈善,而不是因为王狗儿和王熙凤娘家有亲戚关系,事实也仅仅是“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并不是真的亲戚。

妙玉的“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不过是以退为进、自我保护的策略。而进了大观园,见到慈祥的、老祖母般的贾母,妙玉很自然地亲近起来。贾母也不介意给这孤女一点温暖,反正只是逛逛、聊聊,顺手的事儿。

理清了妙玉与贾母的交往,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贾母要申明“我不吃六安茶”:因为从前妙玉曾用此茶待客;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妙玉会回答“知道,这是老君眉”:因为上次、或上上次、或上上上次贾母拒吃此茶,妙玉已经记在了心里。

而把以上这些,妙玉的身世、出家的缘由、进京的原因、与贾母的交往,联系起来,我们就不会再嘲笑妙玉“六根不净”、“尼姑思凡”、对宝玉动情了:她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而是一个被僧袍耽误了的、大龄未嫁的青春女子。咫尺天涯,就有个又漂亮、又温柔、又尊重、又多情的翩翩少年,怎么能怪她动心?

再往深里说一句:妙玉对宝玉,是别无选择,而不是非此不可。等到将来,如果有别的男子能够接触、追求妙玉,她大概率是没办法拒绝的。

当贾府败落、大观园荒芜、妙玉失去庇护和约束的时候,栊翠庵,就会成为污浊的“淖泥”之地了。

判词判曲已经预示了妙玉的堕落。而这些隐藏在背后的片段,又告诉我们:妙玉的堕落,不必离开贾府,也不会离开贾府。

她不是贾府中人。但她是第一个进入大观园的“十二钗”,也是坚守到最后的“十二钗”。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妙玉是贾府兴衰的最完整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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