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过年的活动很丰富:结婚、生日、回门……老表很有人情味,纷纷来邀请我参加活动。

我年轻时,曾在江西农村生活了好几年。记得每逢秋收结束,我就数着手指打算回上海过年了。仅有一次,留在山乡过年,这段经历至今印象深刻。

原以为穷乡僻壤,物质资源贫乏,山乡过年不可能有什么年味。事实上,从腊月开始,我就感受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乐趣。当地盛产鞭炮,祭祖、迎客、做寿,甚至杀猪……都要放几串鞭炮以示庆贺,清脆悦耳的鞭炮声,火烈浓郁的鞭炮味,拉开了过年的序幕。家庭主妇们大扫除、炒花生、磨糯米……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更是喜形于色,享受着难得的美味,奔跑着四处撒野……然而,这仅仅是渲染气氛的“龙套戏”,登场主角是杀猪匠。农家好不容易养大的肥猪,到了年关,必请来杀猪匠操刀,净肉大部分送去集市出售,自家仅留下些许零碎和下水,而且还不能独享,按规矩,下水和猪血烩成“杀猪菜”,请来亲朋好友一起享用。当然,改天有人办“杀猪菜”也会回请客人,如此你来我往,果然热闹。

临近新春,山乡人家格外厚道,有人路过门口,主人必定招呼:“请屋里坐,吃口开水”。其实,“开水”就是新沏的好茶,但不能说“吃茶”两字,按山乡风俗“吃茶”就意味“吃药”。客人入座后,主人会摆上几只果盘,装的是自家炒制的花生、黄豆、红薯干等茶点,还必须煮一碗面条让客人享用,才算完成了待客之道。客人告辞,主人热情留客:“莫走啰,吃酒吃肉……”热情的声音荡漾在山谷间,一派祥和的气氛。

其实,山乡过年的活动很丰富:结婚、生日、回门……老表很有人情味,纷纷来邀请我参加活动。当年知青流行一句戏言:“面皮老老、肚皮饱饱。”客气当福气,有人请吃饭,有吃必到。我吃过百家饭,但并不白吃,饭后主动表演节目:讲故事,唱小曲,尤其是用土话演唱的小曲,最受欢迎,这也应当算是当时的“文化惠民”活动吧。

那晚的年夜饭安排在生产队长老唐家。老唐早先在上海踏三轮车,新中国成立时响应政府号召,来到山乡当“垦民”。说起这段经历,老唐依然激情满怀:“风光得很,陈毅市长亲自到天蟾舞台作动员报告,我带头报名,领着一家老少来到江西。”

老唐扎根山乡多年了,生活早已随乡入俗,饭桌上有“六大碗”:肥肉、竹笋、海带、黄豆、腐竹、鸡蛋。不过,那晚还添了两碗家乡菜:狮子头和咸猪头。这下引起了我的思乡情:“老唐,你做的狮子头可以和上海的扬州饭店媲美。”老唐感慨地说:“好多年没回上海咯……”这下,我有了话题,一口气把上海南京路从东到西的主要商店,像绕口令述说一遍:“南京东路第一幢大楼就是和平饭店,隔几家门面是惠罗公司,对面是中央商场,专卖价廉物美的处理商品,大到缝纫机、自行车,小到针头线脑,一应俱全。走过冠龙照相器材店,就能看见扬州饭店,它的前身是莫有财厨房,招牌名菜‘蟹粉狮子头’是上国宴的!”有位老表问:“这道菜放蛮多辣椒吧?”我笑着回答:“这道菜不放辣椒。”老表表示疑惑:“不放辣椒的菜还算好菜?”我回答:“如果要吃辣,请到朵云轩对门的四川饭店,这家的川菜可以辣得食客叫爹叫娘,连呼过瘾。吃了饭,去永安公司、时装公司走走,重点要介绍的是,隔壁的食品公司,楼上楼下全是好吃的东西,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还有酒心巧克力,这种食物粗看好似一块泥巴,一塞进嘴巴,哇……美酒爆浆,那个味道……对不起,我自己也没尝过……”

这顿饭从黄昏开始,直吃到满天繁星。山乡没有电源,老唐家破例点了两盏煤油灯,豆粒般大小的火苗欢快地跳动,平添了几分喜悦。来串门的老表越来越多,我也越说越有劲,大家听得表情丰富:有人笑得嘴也合不拢,有人听得目瞪口呆,有人皱眉沉思,还有人为我斟酒,真诚地劝说:“吃了酒,再哇(讲)。”淳厚的米酒、浓浓的情感,我无法推却,全盘照收。谁知吃口甜醇的米酒后劲特别大,我竟然头昏了,一时间无法控制,来了个“天女散花”……从此我再也不轻易沾酒。事后,老表们夸奖我:“没酒量,有酒品,喝醉了还在宣传:‘大家一定要到上海去,只要走在南京路上,就会感觉到中国人吃价(了不起)!’”

夜深了,一行人陪伴醉酒的我走回宿舍,有人打起手电,有人打起火把,行走在乡间小道,人影映射在黄泥墙上,一路上欢声笑语,煞是壮观。迎面寒风刺骨,满地白霜无涯,我竟然不觉得寒冷,内心热乎乎,发自内心感慨:只要有份好心情,不论在哪里过年,年年都是幸福年!(王汝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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