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金戈,旌旗蔽日,随着风声、鼓声、角鸣声、喊阵声渐起......央视烧完1.7亿,《三国演义》诞生了。

历时五年有余,动员人数万计,登山涉水,修景筑城,赁马租船,做簪器绸衣,造铠甲兵器。

刷新国剧历史,登顶规模之最。

1993年,五大主演登春晚宣传。

1994年春晚结束,《三国演义》试播两集,于同年10月正式播出,国人震动,收视率最高时达46.7%。

热度狂潮席卷日本以及东南亚......

金庸看罢,便以一元的价格将《笑傲江湖》的版权卖给央视,条件只有一个,拍得像《三国演义》。

不说复制,只求肖似,可惜都没能如愿。

《三国演义》播出已整三十年,却太晚明白:

在它之后再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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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一时多少豪杰

“才了《红楼》愿,又结《三国》缘。”

总导演王扶林拍完《红楼梦》后,被委以重任拍摄《三国演义》,心情激荡,压力亦大,遂面向全国召集各路能人巧匠。

层层选拔,集齐五位导演,六位编剧。

选角则横跨老中青三代,斟酌再斟酌。

史上最强“摆摊三兄弟”,谁叫得出刘、关、张扮演者的名字?

卖草鞋的叫孙彦军,卖绿豆的叫陆树铭,卖猪肉的叫李靖飞。

1990年寒冬,咸阳起了暴风雨,放心不下的陆树铭从剧组赶回家查看,见门上贴着张纸,约他在饭店见面。

再看日期,坏了,三天前留的。

住同一个院的郭达告诉他,这是《三国演义》在选角,人还没走,抓紧过去。

陆树铭匆匆去了,给人留了张照片。

不几天后,北京来电,通知他去试戏。

陆树铭1米86的大个儿,化妆穿袍,走出来抱拳道了句:“关某一步来迟”,如书中所写“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好不威风。

王扶林心中突突跳,真乃关云长是也。

其实在他之前,早有36人试过关羽,但直到陆树铭出现,流传千年的关羽才仿若有了定像。

李靖飞的张飞最有观众缘。

当初他试了两段戏,一段是三顾茅庐,张飞要帮好哥哥绑了诸葛“村夫”;一段是知晓自己错怪关羽投奔曹贼,含泪道歉。

演完后,一屋子人鼓起掌。

好哥哥刘备由孙彦军饰演。

孙彦军早年主演过一部电影,叫《明天回答你》,面容清秀,气质温厚,不输现在小鲜肉。

王扶林认准了让他演刘备。

他却对曹操一角情有独钟。

据传,曹操最初属意的是一位“李”姓演员,可这演员耍大牌,说试戏不演,演则不试戏。

导演组不惯着,找到在中戏教书的鲍国安。

鲍国安对曹操也“虎视”已久。

为了演好,他曾向300人做调查,问他们心目中的曹操何样,并写了一本创作手记。

最引争议的是定唐国强演诸葛亮。

有人骂“神州无人,遂使小白脸充栋”,投诉信一封接一封,电话打到广电部门要求换演员。

王导心知无人比他更适合,却恐上级施压。

心惊胆战等到领导答复,仅四字:艺术民主。

网上有个提问,“国内戏骨有哪些?”

有回答称“《三国演义》可占半壁。”

深以为然。

饰司马懿的魏宗万,饰吕布的张光北,饰貂蝉的陈红,饰小乔的何晴,饰周瑜的洪宇宙,饰孙休的潘粤明,饰诸葛恪的何冰,饰董太后的吕中,饰夏侯杰的杨立新,饰潘凤的刘桦。

吴刚只分得一个跑龙套的角色,演一门客。

另有李建义、刘威、毕彦君、徐少华、闫怀礼、杨俊勇......

此般阵容,今日可敢肖想?

聚合·山登绝顶我为峰

群英荟萃,先不拍戏。

请史学家来讲课,所有演员上课,吃透原著,摸透角色,又请老师教授骑马武术、古时礼仪。

考古学家坐镇,监制服化道。

先跑故宫博物馆、军事博物馆、历史博物馆、北京图书馆和北大图书馆,再去遍各地方博物馆。

小到一杯一盘一卮都精细,

大到一城一寨一府都考究。

编剧反复打磨,请专家改稿。

倾全力拍《三国演义》,宗旨仅一条:“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百姓。”

制片人曾骄傲地说“所有演员费用只占总成本的百分之五点几”,主演的工资都是225元一集,总计3万,税后两万七。

算是腕儿的唐国强也是住两块五的床铺,条件差时,难遮风避雨,蚊帐一抖,灰扑簌扑簌地落。

导演睁眼瞧着屋里的老鼠从这头跑到那头。

有时饿得发慌,菜不见荤腥,米不足饱腹。

有次,孙彦军、陆树铭、李靖飞哥仨饥肠辘辘,遂去地里偷玉米,不料被农民发现,关羽、张飞跑之,留下刘备被擒。

刘备就蹲下跟人唠,唠到最后人把他放了。

而今天一亿投资,请演员就要花费九千万,明星的餐费标准顿顿上千,迟到早退走穴轧戏,落井戏要倒矿泉水。

瞠目结舌。

吃多少苦才成就一部《三国演义》?

陆树铭落马摔伤,腿根肿胀,用大粗管抽淤血积液,疼得他嗷嗷喊,只能咬上筷子,医生笑他:“关公刮骨疗毒,你这算什么?”

他其实能忍。

扮关公要吊眼,乳胶粘皮,没法融化,只能硬撕,第二天再上妆,时间一久,起泡化脓,留下了永久疤痕。

戏中张飞环眼瞪视,李靖飞便时刻练习瞪眼。

刘备泪多,孙彦军哭到头痛,但可自豪地说:“未滴过一次眼药水,每次都发自肺腑。”

鲍国安也住了两次院。

钱都花在场景上。

火烧连营一场戏。

在林前栽两百多棵病虫树,搭四百平米营寨,中间设二十米安全带,运六吨柴油,二十车干柴,消防车、救护车、运输车、升降车共一百余辆,一千两百人严阵以待。

保人、树安全,保剧的质感。

青海高原下雪,演员面涂五色赤膊上阵;云南瘴疠(zhang li)之地,朝夕云遮雾罩还得放烟;无锡多雨,沙滩干旱,高山缺氧......

足迹遍华夏东西南北。

今日再看,美学一流。

离散·曾许人间第一流

魏宗万说自己十分嫉妒唐国强。

因为最后戏份只剩司马懿与诸葛亮,他演司马懿骑了十集的马,唐演诸葛亮坐了十集的车。

魏宗万五十多岁,骑马是现学的,起初害怕,后来纯熟,别人见状夸他草原雄鹰,他把帽子一摘,乐道“我是草原秃鹫”。

发牢骚的还有鲍国安。

刘、关、张三人戏中情厚,戏外亦笃,同吃同住,骑马排练,羡煞曹操也就是鲍国安。

鲍国安讲他仨住一屋,自己住的屋里人来人走。

每次来人都得问一遍:“您爱人如何?孩子如何?”

给问麻了。

张光北演吕布,不知道“色”怎么演,便问导演。

也艰辛,也欢乐。

杀青那晚,孙彦军喝得酩酊大醉,大伙守在彼此身边,此时他尚不知道,人世间的最热闹,要随着酒醒而去了。

孙彦军十岁丧父,十八岁丧母,曾在油田当工人,后考入剧院演话剧,拍完《三国》后,他去办了学校教书,鲜少露面荧屏。

陆树铭曾在《汉武大帝》中饰李广,看到他受委屈,有观众气得砸了电视机,“关二爷怎么能被这般欺辱”。

是谁入戏太深?

很多人不知,《大话西游》里的牛魔王也是他,戴着头套沾满毛,自始至终都没露出真容。

他有次拍微电影(《老街春风》),在路边修表,有人走过来,不知道是拍戏,便问“陆老师,怎么在这修表。”

陆树铭回道“我也得谋生啊。”

这人爱他演的关公:“你没戏演了呀?我这一篮子鸡蛋,你拎着。”

有记者问他:

关公可曾入梦中,梦里关公何所似?

他说:像我。

“我塑关公,关公塑我。”

一辈子一个角色,再无人可替可比拟,后人再演,逃不过也甩不开他的影子。

这是真正的经典。

但于他个人而言,其实并无太多荣耀光环,因为演得越好,越容易被观众忽视他这个人。

那时剧播完,吃不到什么红利。

演完张飞的李靖飞,回到河北话剧团安心做演员,却不料突发脑溢血,说话不再利索,也不能走了。

2019年,央视办《三国演义》25年聚首,李靖飞坐在轮椅上。

大家都老了。

这些年来,每次剧组重聚,都要细数那些已经故去的人。

然后,再难重聚。

刘关张三兄弟,关羽先去,现实里,陆树铭先走。

败走麦城那集看得人心伤。

入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关羽失了荆州,所随士兵只剩十余人,在前开路时被绊倒埋伏、取下首级。

临死抗争雪落满头。

得知关羽死后,刘备涕泪涟涟。

陆树铭去世后,孙彦军发博写道“愿我相思之痛能在梦中相见”。

头像是两人碰酒的照片。

戏里张飞得知二哥已去,驰马狂奔,仰天长哭,一声声只唤着“二哥二哥......”

天地同悲,青山恸哭。

同月,李靖飞去世。

再想《三国演义》我总觉得伤心。

拍得那么好,好在离别总有所感。

郭嘉死时,从车上摔下,身染重疾,望着曹操远去;关羽去守荆州,临别前,张飞眼里含着泪。

好似冥冥中都知道相聚无多,死亡已到眼前。

诸葛亮出山,何等意气风发,羽扇纶巾谈笑处,攻城如探囊取物,二十七岁啊,韶华正当年。

周瑜死时,诸葛亮去哭,庞统死时,诸葛亮来哭,刘备死时,诸葛亮来哭,刘、关、张不在,马谡走上刑场,又传来消息:子龙老死……

诸葛亮下跪请小皇帝出师北伐,小皇帝不闻,与太监嬉戏,诸葛亮再言,小皇帝要与太监斗鸡去了。

诸葛亮再抬脸,已两眼泪水。

最后病死五丈原,54岁去世,恰好出山半生。

唐国强演到后边,已经人戏不分,是艺术品。

前段时间,鲍国安露面,在舞台上诵读《观沧海》,头发眉毛皆白。

是啊,怎会不知,人都会老。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八十四集结束,三分归晋。

当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难道真是徒劳一场?

可我们还是要敬,敬这向聚而散的勇气,敬明知会老但依旧青春纵横。

敬那已去的心气,和难以复制的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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