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袭人母亲病重，来接女儿探望，王熙凤秉承王夫人吩咐，亲自检查袭人的穿着。这里的描写，有几笔十分触目：

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上身穿的是“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下身穿的是“葱绿盘金彩绣绵裙”。按照中国传统，在父母丧事期间应该穿孝，袭人这又是华丽的首饰，又穿红穿绿，太不应该了吧？

我前面曾著文分析过，袭人这次回娘家，是一个小型的元春省亲，所以要讲究排场。可是王熙凤给袭人安排排场是一回事，袭人自己是另一回事。母亲死了还穿红戴绿，这是去奔丧了，还是去摆阔？让袭人母亲看在眼中，该做何想？

你放心。袭人虽然穿红戴金，也并不违礼，而且不会让母亲感到失望。咱们慢慢来说。

贾母曾经说过：“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做了奴才，连为父母守孝的权力也被剥夺了。这倒不假，不过袭人如今的身份可不是奴才、丫鬟，而是享受待遇、没下文件的姨太太。赵姨娘兄弟死了，她曾跟王夫人请假去“伴宿坐夜”、“送殡”，袭人为母送丧，王夫人让王熙凤“酌量去办理”，可见姨太太是有资格为亲人送葬的。

送葬为什么要穿红穿绿、还戴首饰？并不是显摆，而是有一个细节：“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你妈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着，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袭人之母病业已停床，不能回来。”

在袭人准备回家的时候，她的母亲还没有死，回去了才“停床”，算来母女还见了最后一面的。

母亲还没有死，就穿白戴素，干什么？咒人吗？不嫌晦气吗？就是为了避免“晦气”，袭人也得故意穿得喜气一点儿，虽然明知道是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另外，袭人平时为人低调，“是个省事的”，以至于王熙凤特意派人传话：“你告诉他说我的话：叫他穿几件颜色好衣裳”，还要亲自检查。结果袭人出现，却是我们在文章开头描述的效果：头戴首饰，身上穿红穿绿。为什么？是听王熙凤的吩咐，特意做的改变吗？

并不，即使没有王熙凤的吩咐，袭人也会故意打扮得华丽。看看下面怎么说：“太太就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她已经把最好的皮毛衣服穿在身上了。

那么，袭人是只顾摆阔、不顾母亲的感受吗？不，恰恰相反，袭人正是考虑到母亲的感受才这样穿戴的，母亲看以了袭人穿戴，也一定会很欣慰。

袭人家虽穷，母女兄妹之间是有感情的，否则当初母兄不会有赎身之议。袭人拒绝赎身，又有宝玉探望这一幕，母亲和哥哥“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能做这样富贵人家的姨太太，是他们“始望不及此”的好事。

可是，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姨太太始终没过明路，袭人母亲再说“放心”，也总是一桩心事。不是信不过贾府，而是人之常情。

所以袭人故意穿着华贵，去让母亲看看：没过明路，但已经富贵华美，足以夸耀人前，对母亲是个安慰。

袭人有势利、“争荣夸耀”的一面，但对亲人，她是有真感情的，也能为亲人设想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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