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红楼梦》诞生,王熙凤就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喜欢她的人和讨厌她的人几乎一样多。就荣国府内,对于凤姐的评价也截然分成了两派,贾母、宝玉、黛玉、探春、秦可卿等喜欢凤姐,而几乎所有的仆妇奴才统统不喜欢她,不仅不喜欢,甚至恨她,恨不能害死她。

小厮兴儿奉承尤二姐,在提到管家奶奶王熙凤时,一样咬牙切齿,他评价凤姐说:

“心里歹毒,口里尖快。”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

小厮兴儿是跟着贾琏的人,按说他与凤姐的交集不多,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他如此看待凤姐,自然是受贾琏影响。贾琏偷娶尤二姐时,和凤姐的感情已经濒临破裂,他讨厌凤姐对他的管束,不仅称呼凤姐为夜叉,也暗暗诅咒已经得了下红病的凤姐早死,如此他就得了自由,可以名正言顺娶新人进门了。

贾府里的奴才几乎全部不喜欢凤姐,兴儿就说过,阖府上下,除了老太太和太太,没有不恨她(凤姐)的。恨她什么呢?

恨她管得严,如果凤姐像李纨那样佛系,下人们可以抓挠许多的好处,中饱私囊而不用担心被主子惩罚,像秦可卿丧礼前的宁国府那样,他们自然觉得舒坦,但荣国府的经济是一年不如一年,凤姐作为管家第一责任人,她想的是如何减少亏空,如何收支平衡,跑冒滴漏自然越管越严,凤姐是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她为人办事收好处费,她放高利贷,甚至将工资克扣一段时间赚利差,这些都是招骂的。

凤姐在刘姥姥第一次来荣国府时对刘姥姥哭穷,句句都是实话:赖着祖父的虚名做的是穷官儿;不过是个空架子,大有大的难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贾府人人都觉得凤姐把钱看得重、扣、算计,是因为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却不知府里的经济越来越糟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荣国府的整体状况好,大家的日子才能好。但越往下层,因为稍微克扣一点,对他们的影响感觉就会比较明显,他们只看自己的小利益,却不会看全局,自然将不满发泄到管家的凤姐身上。

就连同是王家人的周瑞家的,都对凤姐心生不满,说她对下人太严些个。

能站在和凤姐一样的视角看荣国府的人,能理解和支持她的,第一个是贾母,凤姐的狠辣,贾母再清楚不过,她亲口说过,“凤丫头霸王似的人”。

但她知道凤姐辛苦,怀孕七八个月了,还无法休息操持家事以致流产,贾母心疼她,吃一碗红稻米粥都想着给她送上半碗;凑份子为她过生日,凑份子不过是形式,内里是贾母广而告知给她体面;授意心腹鸳鸯暗暗帮助凤姐度过经济上的难关,想到凤姐性格上的缺陷为她担忧。

贾母是最懂凤姐不容易的人,也是对她性格瑕疵予以包容和接纳的人,整个贾府,谁是凤姐的知己?恐怕排第一位的是贾母。凤姐对于贾府高度的责任心和担当精神,贾母心知肚明;凤姐对于弟弟妹妹们的关爱体恤之心,贾母更是当众给予高度赞扬,凤姐后来不停的当嫁妆去填荣国府的无底洞,令贾母十分心疼这个孙媳妇。

凤姐的确贪婪,前期她可能积攒了不少银子,形成自己的小金库,但这些钱最后都花在了荣国府,凤姐做人大方大气,自己的衣裳之类的东西不知送出去多少,小说明确写出的就有袭人、岫烟、邢夫人等人。当荣国府入不敷出之际,她也毫不犹豫地卖掉当掉自己的嫁妆去维持荣国府的体面。

下人们喜欢背地里骂凤姐贪财,但凤姐当掉自己嫁妆的事,她们就认为和自己无关了。

为什么贾母能理解凤姐,而奴才们不能呢?若论直接利益受损,贾母、王夫人等的待遇会减少的非常显著,因为她们考虑问题,一定是整个荣国府的今天的生存和明天的发展问题,他是用全局观来考虑问题的,而奴才们,想不到这些,想到了那也不是他的责任,他想的就是如何令自己获得更多的赏赐和利益。尽管事实上,他们的身家性命是和贾府休戚与共的。

这也是富人思考问题和穷人思考问题出发点、角度的根本差距。

曹雪芹对于凤姐这个人物总体上是很欣赏的,说她很有才干,可惜生于末世,说她是一只凤凰,可惜立在了冰山之上,待冰山消融,她将无立锥之地。

凤姐的悲剧在于她生错了时代,活错了时空。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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