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二府以军功起家,自贾源至贾兰一辈,已赫赫扬扬近百载,虽是如此,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道理贾家是懂的,故在贾代善这一代始,便开始教导子孙读书,欲图通过科举入仕,由武荫世家转型书香世族。

贾家的第三代文字辈中,终于出了贾敬这一个读书的料子,在当时,进士是许多读书人求之不得的功名,独独参考范进中举后的表现便知。然而这位爷似乎太早登上人生巅峰,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某天突然抛家舍业,悠然住进了郊外的道观,一心求仙问道去了。至于荣府的贾赦,天生好色懒惰,连现成的官也不好好做,岂会用心读书?那贾政倒是自幼“酷喜读书”,也最受祖父疼爱,然而孜孜不倦十几年,也未见任何成绩,最后还得靠皇上额外恩典,才做上了个小小的主事。 外头看着宁荣二府威风不减,但当家人明白这种不过是虚架子罢了。倘若贾家再没有一个读书人,这样的富贵荣华便难再维持几年。而除了正途入仕,能维持现有阶层的办法,便是与权势之族联姻,靠裙带关系刷存在感。所以作为贾家第四辈第一个出生的姑娘,贾元春被赋予了光耀家族的责任。 贾元春生于大年初一,在旧时就有“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的说法,似乎是命中注定似的,贾元春到十几岁时便送进的宫里,默默无闻很多年后终于被封妃。元春封妃,令原本就是权贵仕宦的贾家再添了一层皇亲国戚,一时贾家如“烈火烹油”,风光无限。兼“圣眷隆恩”,元春等妃嫔得以请旨省亲,贾家这等炫鬻惯富贵的,岂有不赶忙建造别墅接驾的?

大观园建成,费时一年多,花费的银子像淌着的流水,外人看来,这些银子都是皇家的银子,所以多认为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事实上却是贾家自己花钱买的“虚热闹”,贾珍就说过,再接驾几次,只怕是要穷精的。可是由无数银子打造出来的省亲别墅,元春才游幸了七个小时(戌时出宫,丑时回宫),而更叫人不解的是,在这短短七个小时,元春竟然屡次哭泣,次数有六次之多。 贵为皇妃,已然是女人的极致,可是元春在省亲过程中,屡次和家人表示向往平凡生活,这是为何? 其实,一个丫头的话就能解释。 在第四十六回,鸳鸯被贾赦看上,邢夫人前来当说客时,鸳鸯借口离开,继而逃到大观园。与平儿和袭人相遇,几个人就此对贾赦开展了批判。正说着,只见鸳鸯的嫂子赶来,鸳鸯便知是贾赦夫妇命其来做游说工作。在其嫂子开口让其过去说些“好话”时,鸳鸯骂道: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在这段话中,鸳鸯虽是骂着自己的嫂子,却骂出了天下所有倚靠裙带关系横行霸道、飞扬跋扈的家庭。而纵观鸳鸯的身边,最体面的小老婆是谁?谁家又靠女儿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谁又自封“舅爷”,无非是元春和贾家人罢了。

元春是皇帝的妃子,却不过是一个小老婆,为了让自己家的女儿当上人家的“小老婆”,贾家是早早就将其送到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因为元春得以成为皇帝的小老婆,家中兄弟叔伯便自封“国舅爷”,在外面横行霸道,如石呆子一事,当然更有强娶鸳鸯一事。然而,贾家人在为非作歹时,并未想过会给做人家“小老婆”的元春带来灾难,而但凡元春势败,这些叔伯兄弟便作鸟兽散,无人关心这位女儿姐妹了。 元春在宫中沉默至少六七年,才得以封妃,而且这封妃来得莫名其妙,以致贾政等人在听到宫里来人时大为惊异。之前我们有做过推测,元春封妃无非是因为贾家为代表的老牌势力对新皇帝施压,迫于压力新皇帝不得不做出的缓兵之举。久居深宫的元春又岂会不知道皇帝对自己的真实情感?这突如其来的荣耀,确实令贾家人振奋不已,合府上下无不欢欣雀跃,而当事人元春却倍觉惊恐。尤其在省亲时,看着犹如天仙宝境的大观园,贾元春更倍觉凄凉,这一切光耀辉煌,不过是用自己的人生换来的罢了,将来自己的命运又如何,似乎也没人关心过。斯情斯景,焉能不叫人落泪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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